“什么师姐、师兄、师妹的,张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啊?”
于艳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问的问题有点单纯。
不过现实里拉关系的场面就是这样的。
被蹭热度的人什么都不用做,但是想要找关系的人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张扬带着沈依依喊师姐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沈依依从身侧的皮包里,掏出了一件金属的勺子,像拿着信物一样,捧在手心里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于艳惊疑不定的接了过来。
一件青铜器的勺子,上面生满了绿锈,看起来起码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不过于艳博士毕业后,到故宫博物院才几年的时间,并没有鉴宝的能力,分不出来真假。
她只觉得:
一言不合拿个勺子出来,难道叫了自己一声师姐还要管这三个人的午饭不成?
“师姐,这是一件信物。”张扬在旁边小声的说道。
“信物?什么意思?”
“依依,你给师姐介绍一下吧。”
“嗯,好的。”沈依依乖巧的走到于艳身边,伸手帮她把青铜勺子翻到了背面,并且调整了一下方位。
这下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勺底的位置刻着蝇头小楷:
【内务府造办处掌勺人——光绪二十三年造】
“这是清宫造办处的东西?”于艳惊讶的抬起头,询问沈依依。
但是后者根本没理她,而是扭头示意她去问张扬。
“张先生,这个青铜勺子,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祖传的,更准确的说法是,这是我们师门传承下来。”
张扬把手背到身后徐徐说道,气质陡然的往上提了三分。
可惜不是白发,不然有一代宗师那味了。
“当年我们土坑段的祖师爷,是清宫造办处管事的,特意打造了这把能体现他们水平的勺子作为信物。”
“根据野史记载,当年光绪皇帝一度想用慈禧太后换这把勺子,但是被祖师爷严词拒绝了。”
“因为太监不用女人。”
“后来大清灭亡,这把勺子就一直留在了我们祖师爷手上,代表着京派青铜器的正统传承。”
“师姐伱听懂了吗?”
张扬说完之后,看着于艳的眼睛,意味深长的问道。
既然故宫博物馆要借“歪嘴于”的名头宣传他们的青铜器修复技术源远流长,那就别怪张扬碰瓷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主要沈依依和黎紫还都挺期待的,而张扬这个人主打一个不扫兴。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但是于艳蒙了。
她迷茫的摇摇头说:“其实我没怎么听懂,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们不是从青州来的吗?”
“祖师怎么跟清宫造办处扯上关系的呢?”
“师姐你这话说的,我们的祖师爷腿脚好好的,会走路的呀。”
张扬笑了笑答道:
“况且,燕京这边不是有你们在吗?我们想着,反正都是自己人,先让你们把故宫打下来。”
“只要拿出这个信物,你们这一脉应该会听掌勺人的话吧?”
“额……”于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燕京大学历史学院的博士生,她其实不太信那个传承谱系图。
但是文博和历史的学术圈,就是讲师徒传承的,她自己对外的身份,也是正儿八经的第七代传人。
“这个我也不太懂。”
“两位稍等一下,我去找下懂这个的人来。”
“没问题,师姐你请便,就跟师叔师伯说,是土坑段的人来了,他们就知道了。”
“好的。”于艳回应完,马上拿着青铜勺子,一溜烟的跑进了远处的走廊。
往后面的实验室去了。
张扬则是带着两个姑娘,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
其实除了他,剩下两位也是第一天见到这把青铜勺子,要不是沈依依动作快抢先把东西装进了包里,刚才由黎紫给东西也是一样的。
这勺子到底怎么用,全看张扬怎么想的。
“师兄,有这种信物,你怎么不早说啊?”沈依依在旁边问道。
她的想法是:
“要是早知道我们和故宫还有关系的话,直接大三来这里实习镀金了呀!”
“你也可以来这里找个工作啥的。”
“早说有啥用,还不是得看人家认不认。”张扬摇摇头答道。
其实他心里在说,要不是刚好前几天和金所长聊到自己的仿古技术、聊到这边故宫博物院的非遗项目,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所谓“土坑段”的传人。
自然也不会突发奇想,过来“学术交流”一下。
至于那把勺子,是他在甄老板帮忙找的小作坊里,了好久才捣鼓出来的。
原型只是普通的青铜器碎片,但是经过他的手操作之后,化腐朽为神奇,看起来和清代仿古的青铜器差不多了。
但是能不能骗过故宫那位五代王师傅的眼睛,还很难说。
人家毕竟是大师。
不过结果倒是白担心了,因为来的人并不是五代,而是六代的焦俊宏,焦师傅。
他是于艳的师父,也是五代王师傅的亲传大弟子。
实力是有的,但只能算专家级。
这人的身份,传承谱系上面写的明明白白,所以于艳稍微介绍一下,张扬就想起来了。
“见过焦师叔。”张扬率先鞠了一躬。
沈依依自然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晚辈沈依依,见过焦师叔。”
焦俊宏明显是老江湖,不像刚才于艳那样直接愣住,而是虚空的扶了一下,连忙说:
“两位多礼了,现在我们不兴这个,你们称呼我老焦就可以了。”
“不敢,师叔毕竟是师叔,我们的师傅说了,有求于人的时候一定要给对方戴高帽,不,是表示尊敬。”
“那随你们。”焦俊宏笑着摆摆手,做出一个引导的手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会议室吧!”
“好的,辛苦师叔了。”
“辛苦师叔!”沈依依和黎紫一个比一个温柔的跟着说道。
不过焦俊宏并没有回应。
事实上,从他出门,一直到在会议室里坐定,他都没有回应过“师叔”这个称呼。
在弄明白张扬的来意之前,他是不可能乱说任何一句话的。
等大家都坐定之后,张扬正打算开口,焦俊宏突然伸出双手,在空中鼓了鼓掌。
接着,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打开,好几个穿着白色工艺的老人,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
张扬这会儿是晚辈,当然只能默默的等着,不过他还是尝试把这些人,和外面墙上挂着的照片对应起来。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三个人之间简单的交流了一下,还是确认了最后在场的几个老头的身份,都是这里的研究员。
不过只有焦俊宏一个五代传人,剩下四个都是经验十足的老专家。
等人都到齐了,焦俊宏这才开始讲正事。
他示意张扬稍等片刻,然后把刚才那把青铜勺子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这位小友带来的一件青铜器,诸位师傅受累帮忙看看,上面有什么破绽。”
他的话说完后,剩下四位老师立刻站了起来。
纷纷围到了桌边,把青铜勺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仔细的观察起来。
想要找到“破绽”。
同一时间,焦俊宏也在仔细的观察着张扬的表情。
他压根不信什么“土坑段”,更不会相信有什么信物和掌勺人的说法。
但是他刚才粗略的看了一眼沈依依拿出来的青铜勺子,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
器型、锈色、刻字的手法、甚至包括字体凹陷处的痕迹,都没问题。
这就有点毁三观了。
难道他们认了一个太监当祖师爷,还要又认另一个太监当门派的话事人吗?
他不能接受。
哪怕是名义上的也不能接受,万一被人把他们辛苦经营的名声搞臭了呢?
所以焦俊宏才会直接叫停了正在修复武王墩青铜鼎的团队成员们,个十分钟,一起帮忙看看这件东西。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
往常这个时候,早就有老研究员开始说话了,他们还急着回去上班呢。
但是这次奇怪,约定好的时间早就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发言。
甚至有的人还想再多看两眼。
“你们不会也没看出来吧?”焦俊宏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他这个“也”字,成功把几位老先生逗笑了。
“老焦啊,你就直说,这东西是你找谁弄来的?”
其中一位老研究员摸着胡子,眼神看了看张扬的方向问道:
“是不是盛博那边的人送过来考我们眼力的?还是你在潘佳园淘到的宝贝?”
“先别扯这些,几位能不能告诉我,这把勺子你们看出点名堂没?”焦俊宏有些着急的问道。
刚才老研究员的一句话说完,张扬的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这给了焦俊宏不祥的预感。
难道说……
几位老研究员可没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们拿着那把青铜勺子,一人一句的解释说:
“这勺子,本体应该是一件汉代青铜器的碎片,被修成了这样一件铜勺。”
“上面的字应该是后刻的,不过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估计有个一百年的样子。”
“这应该是清晚期,乃至近代的手艺人做出来的小玩具,至于底下刻的什么掌勺人,说不定还真有这么回事。”
“老焦,这东西你收藏的好啊!以后咱们这边传承的证物,又多了一件。”
老研究员们以为这是在恭维焦俊宏,但其实是在插刀子。
后者脸色铁青,根本说不出话。
张扬看情绪烘托的差不多了,站起来对着几位老先生拱拱手说道:
“感谢几位的鉴定,本来我对这件东西还有疑虑,但是你们鉴定完,我终于明白师门的传承是真的了。”
“师门传承?小伙子,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东西是你师傅传下来的?”
“这么说的话,你的师傅岂不是清宫的太监?”
“那是祖师,太监是祖师爷,我师傅是纯爷们儿。”张扬出声纠正道。
四位老研究员听了这话,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都意识到不对了。
也明白了焦俊宏现在脸色这么不好,不是因为午饭的时候菜太淡,而是因为眼前的年轻人是仿制青铜器的那些太监的正统传人。
这下乐子大咯!
宣传了这么久,还专门做了宣传册,结果自己不是正统?
不过这些事,对他们这些老人来说,一丁点儿的意义都没有。
“歪嘴于传人”这种名号,跟他们这些普通的研究员没有一点关系。
只有部门评出的优秀员工,才有机会成为这个门派的传人,拥有“国家级非遗技艺的传承人”的名头,出现在宣传册上。
于艳这样的博士,就是这样被吸引来的。
与他们这些初中都没读完,就开始学艺的人无关。
“那啥,我那边烙铁忘记关了。”
“我的烙铁也忘记关了。”
“俺也一样。”
“……”
四位老研究员懒得思考,用非常敷衍的理由,迅速的逃离了会议室这块是非之地。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张扬才问焦俊宏:
“这么多烙铁,你们这里都快赶上一个电子厂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焦俊宏铁青着脸,死死的盯着张扬问道。
“不好笑吗?那焦师叔你也不用哭吧?”
“别叫我师叔。”焦俊宏对张扬摆了摆手:“这件东西,就算真是当年清宫造办处土坑段的信物,也不能说明什么。”
“就像你挖出来传国玉玺,也不能说明你就是真命天子。”
“是这个道理。”张扬憋着笑点点头回应道。
没想到当初随口一句“土坑段”,现在说着说着,好像都要成真了一样。
简直比朱元璋卖沟子还离谱。
不过焦俊宏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拥有这件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
最多也就是像对方说的:
“你这件东西捐给故宫博物院,我们给你发证书和奖金,怎么样?”
“那不行。”张扬果断的摇摇头说道:“这可是我师门的传承,今天在你这里得到了认可,以后我就可以顶着这个名头去外面霍霍了。”
“钱不是想挣多少就挣多少吗?”
“哈哈,果然是这样。”焦俊宏好像猜中了高考作文题一样兴奋,他扬了扬手机说:“我可一直在录音啊,你假借故宫的名气出去骗钱我看看?”
“不用骗啊。”
张扬也笑了笑,他轻轻的打了个响指,身边的黎紫马上把他“县级非遗传承人”的证书复印件递了过去。
“我卖自己做的仿古工艺品不行吗?说我的手艺和故宫同源,应该也不是骗吧?”
焦俊宏默默的看着证书,没有马上回话。
而是在手机上输入了张扬证书的编号,查询了一下信息。
发现证书是真的,他的表情马上又变了。
这次变得和善了不少。
甚至说话的时候都主动降低了音量:“所以你们那边的传承,才刚刚申报县级非遗成功?”
“是的,这个升级有点难。”张扬有些暗示的说了一句。
焦俊宏秒懂,马上回复说:“一步一步升级是很难,不过我们可以推荐。”
“如果你们水平过关的话,进入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是没问题的。”
“不过我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你不要利用这个青铜勺,做一些损害我们利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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