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治了!
没治了……”
刘主任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摇晃着大脑袋。
十寸的白瓷盘中盛放着几块萝卜,看起来几近透明。
萝卜的质感是红玛瑙般温润细腻,上面浇着少许胶质汤汁,范出瓷釉一样的光泽。
任谁看上去,这哪里是萝卜,分明就是块珍贵的南红冻料。
用小勺轻一碰触,萝卜块会像果冻似的摇晃。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随即一股醇厚浓郁的荤香直冲喉咙。
品尝起来如此有满足感的菜式,是几位厂领导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平时不在意吃喝的聂主任吃了一块萝卜,满脸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又用小勺舀了点盘子里红琥珀色的汤汁,闭上眼睛细品了品。
聂主任用手一指傻柱,赞扬道:
“哪怕你就会这一个菜,我也得把你炊事员的等级提上来。单就烧萝卜而言,我见过的最高级别的炊事员,也赶不上你!”
厂工会主席感觉这口荤香像陈年老酒一样,从喉咙一线延伸到胃里,顿然令他周身都舒服极了。
由于早年间身体上的亏空,临近退休的工会主席不仅牙口不好,肠胃也很是虚弱。这样口感的菜式,对他实在是太友好了,要是以后每天都能来上半碗……
厂工会主席平日里老成持重,此时却没能压着情绪,急切地向傻柱问道:
“这菜餐标高么?”
傻柱看了一眼李怀德,犹豫地回复道:
“高不高,看从哪头算了。按出菜来说,上的只是萝卜,即便在肉汤里烧过,它还是萝卜。咱接待上素菜的餐标,1毛2分就是顶,高不出这个。”
“那实际呢?”厂工会主席听出傻柱话外之音。虽说食堂的具体工作他无权插手,可为了自个身体着想,一时也顾不得了。
“实际呀…”傻柱看李怀德没有明确阻拦的意思,但他毕竟也不清楚具体采购价格,就详细介绍了一下工序。
先是用母鸡、老鸭、肘子、扇子骨炖一夜高汤,捞出料后再加火腿、花胶、瑶柱、鸡脚杆吊第二遍。
萝卜得选粗壮的象牙白取芯,加冰糖杀味,再上糖色,放汤里加甲鱼裙边,文火慢偎两个钟头。
听到一盘烧萝卜就得费这么多的原料,下这么大的工夫,厂工会主席觉得自己后脖梗都有些发麻,像是要中风的前兆。他立马阖上双眼,安静地闭目养神。
看见厂工会主席这样的反应,傻柱怕自己做的有些不稳妥,向厂领导们继续解释道:
“要是来的客人是像您几位这样懂行的,我是绝对不会选做这道菜的。但毕竟是个吃惯食堂的女同志,见识上应该很有限,猜不到这菜的真实成本的。”
“这菜成本实际也不高!”李怀德替傻柱圆着场子说道:
“这高汤也不是烧個萝卜就没了,可以当福利分给病患职工吗。做这盘萝卜,能用多少?不能按全部的材料核算的。”
“萝卜就是萝卜,咱们也没吃着肉不是?”聂主任一句话就给这菜定了性质。
“对,对。”厂工会主席听到聂主任这么说,觉得自己又好些了,忙睁开眼睛大点其头。
杨厂长品尝过后,却是一言不发,用手轻轻敲着餐桌,大脑里高速运转着。
能把菜做到这个水平的炊事员,其价值远不止在厂里搞接待那么简单。这就是一把能打开所有上级家门的金钥匙。
即便人傻点,那最差也是箱可以反复送出的珍贵礼品,只要稍加点拨,就可以变成一座可以和上级沟通的桥梁。
厂里还有这样的宝贝,以前怎么没意识到?平白扔给李怀德实在失策,他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
就在席上旁人还在为烧萝卜定成本的时候,杨厂长果断地发话了:
“傻柱,明天一早,我就通知人事和劳资上落实你的以工带干,老聂抽空进行一下组织谈话。”
杨厂长环顾席上的众人,笑着说道:
“他这样的手艺,应该没人有意见吧。”
傻柱连干部都算不上,其他几位厂领导哪里会下什么绊子,更不可能为了傻柱去和杨厂长起什么争执。
于是几人纷纷笑着点头,表示一致通过。
杨厂长对厂工会主席说道:
“他工资上调整的令,我来解决,职称上由厂工会出面写个说明报告。年后抓紧机会,他能过几级就送他考几级。”
杨厂长站了起来,拍了拍傻柱的肩膀说道:
“机关食堂再设一个主任。不是副的,和你们王主任一样,都是股级部门。食堂里别的工作一概不涉及,专门负责接待工作。独立出来一套班子,要精兵强将。你呀,将会为咱们厂的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
李怀德和聂主任瞬间就明白了杨厂长的意图,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
…………
高炊事员的家里人见他突然晕倒,连忙又是掐人中,又是板脚心,他这才慢慢苏醒过来。
老伴和大闺女见他虽说有了意识,但还是四肢瘫软无力,坐都坐不住,慌乱地又将他扶到床上。
高炊事员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香肠,就完全没了精神,平躺在床上一声声地喘气。
人成了这样,老伴喊着俩儿子出门借辆板车,把高炊事员往第六医院送。
大闺女却是看到老高刚才比划那一下,琢磨出不对劲来,两步出了屋门,找旁人问问情况。
高炊事员的一名同事就在院里住,听老高的大闺女说了这事,紧忙跑来看望。
就在老高屋里,那名同事把单位里知道的那点事情,捶胸顿足地讲述了一遍,走前还答应帮着高炊事员请上几天病假。
高炊事员家里并不富裕,全家就他一个人有公职在身。两个儿子学习均不好,都是刚刚初中毕业,还没安排下工作。
大闺女本来已经嫁人,结果离家还没一年,男人就出了意外亡故,除了挨过婆家一个巴掌,什么也没落着,只得回娘家过活。
老伴在街道小厂,干一个月就10元左右救济性质的工钱,还时常要加班。
高炊事员这么一倒,老伴跟天塌了似得,坐在床边止不住地流眼泪。
老高的大闺女是个能拿事的人。她在脑子里把父亲同事说的话细细筛了一遍,对母亲说:
“爸这病没那么严重,我出门找找人去,保不齐就给他治了。”
当妈的对闺女的秉性当然清楚,立刻拉着大闺女的袖子说道:
“你可千万别胡来啊,没听你爸单位的人说吗,傻柱那人可浑!”
“他要是不浑我还不找他呢!”大闺女挣脱开母亲的手,走到桌前拿上那两斤香肠,头也没回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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