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经常跟随“银衫党”外出行动抓捕“羔羊”。
碍于他那并非攻击性的能力,他通常只需站在一边,偶尔施以援手即可,并不会成为抓捕行动的关键因素。
就像对于大顺帝国的厨师来说,琳琅满目的刀具能增加他们的效率,但诸如三德刀、拉片刀等刀具并非必需品,甚至很多时候,这些刀具远比不上普普通通的菜刀。
因此每次站在一边观看战况时,酒保总是在发散思维,思考一些奇妙的东西。
他常常想:钢条上的一个小瑕疵、小气泡,或是在铁匠锤子底下逃脱的一点沙砾或者其他什么鬼玩意儿,居然能够反转结局、颠覆正义。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他成为了那个“鬼玩意儿”。
“黑牙”的巨大毒液弹射偏了,一块钢壁轰然倒塌,横在管壁中央,如同泥石流一般阻拦了去路。
“哈……哈……”
连续三次释放能力,还是对两位“重塑者”,酒保几乎要晕厥。
但他还不能停下。
通路并未完全封死,雅各布仍处于危险之中。
你会勇敢起来。
你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短短一瞬,他想到了很多。他人的评价,自我的贬低,不切实际的勇敢。
不,勇敢并不是异想天开的。
自己现在就做出了改变。
或许就是在雅各布·巴斯恩第一次没有放弃自己开始,沉寂的心脏开始宛若跳崖时的鼓动。
“我不是懦夫啊……”
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和莽撞。罪恶、自怜、傲气、孤独、徒劳的希望、自负、贪恋等在心里激荡,酒保恍恍惚惚地笑了。
他再一次集中精力,让“黑牙”的第二发毒液弹也朝着头顶射去。
轰轰轰——
落下的石块就像一块幕布,瞬间掩埋了雅各布的回眸一瞬。
落幕了。酒保想。
“弗莱迪!”
雅各布的声音强有力穿透钢板,钢铁的震颤使那声音多了几番惊愕。
“快走!今天的一切都因我而起,所以,该死的人是我!不是您!”
“你——”
“黑牙”怒目不可遏转过头,与钢板那边的声音完全重合。
但随即,他立刻意识到应该做什么,泄愤般将手砸在钢铁之上。
钢铁接触到他掌心的部分开始溶解,与那些奇形怪状的黏腻蠕虫结合扩散。
“白兰地”才是“黑牙”的目标,酒保不是。
这种弱小的家伙交给“羔羊”们解决就可以了。
可是,就在“黑牙”觉得胜券在握之际,他忽然觉得眼前露出孔洞的钢铁变成了地面,又觉得自己似是躺在了地上。
“弗莱迪你可真有本事啊——”他知道中了酒保的能力。
“但以你为中了两次后,我还会再犯第三次错误吗!”
“黑牙”万般笃定,对认知中的地面射出万发毒弹。
失重感骤然袭来。
“你的对手是我!弗莱迪·施瓦茨!”
砰——
一群人再次掉回了曾经的那宽敞下水道之内。水流潺潺,扑打在他们身上,空旷声音不绝于耳,仿佛他们存在于一个无尽循环的时空当中,永远无法逃离。
“哈……你们的对手是我……”
酒保大力喘息着,呼吸急促,汗水淋漓,落地之后,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是他能想到的,能给雅各布·巴斯恩拖延时间的唯一方式。
纷纷掉落的“羔羊”们环绕在他周围,他闭上眼,自认生命的终结,预期中的场面并未出现,并没有无数“羔羊”向着他扑来,抢夺他的生命。
只见那些“羔羊”开始攻击周围的管道墙壁,虽然没有“黑牙”的破坏力度强,但仅是一会儿,塌陷继续。
“羔羊”们的目标跟自己所设想的似乎不太一样,似乎他们的目标是摧毁下水道。
而摧毁下水道的后果就是,工业区会开始下凹,塌陷……
不,不能这样……
虽然这里并不是酒保的家,他并不是在下城区生长的人,但这里也留有了他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是个懦弱的人,一直以来他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逃避着,躲避着。
就连与五月相爱的时候,出了任何事,也都是五月出头。
他一直强调,五月是个鸡都不敢杀的单纯少女。但他心知肚明,只有这样说,才能显得自己是个男人,是个世俗意义上的男子汉。他不好意思告诉雅各布,每一次与邻居起了口角,都是五月出门解决。
五月……
五月……
酒保不得不承认,人生中最快乐的阶段,就是五月还活着的时候。
即便五月是魔鬼,那些快乐是真实的,他们会在工业区的小巷中奔跑,会踩着昨夜的积水在喧嚣的市场中买东西,会在大雨来临前,帮刚刚起了口角的邻居收衣服。
都是美好的回忆。
这就够了。
“我是个将死之人……”
下水道里充斥着钢铁碰撞的呻吟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寒意。钢铁造就的管壁早已布满划痕。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垃圾和浮沫,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酒保踉跄起身,启动最后的能力,喃喃自语道:
“五月啊,你曾经对我念过报纸上的一段诗……
“去光荣地受伤,
“去勇敢地治愈自己。
“我愿意这样期待我的生命,
“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愿意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殉于对人世的热爱之中。”
到这一刻,酒保发现,他并不是为了雅各布,也不是为五月,他是为了工业区的人开始了最后的努力。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突破所谓的第一阈值。
对于“重塑者”,突破第一阈值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可对于“羔羊”与“使徒”,突破第一阈值也就代表着生命走向了终点。
二者的区别仅在于,“羔羊”达到了第一阈值后会立刻陷入狂躁状态,而“使徒”会保持一阵子理智。
“迷离视线……释放完毕……”
他不擅长取名字,因此,这是他第一次给能力取了一个特定的名称。
很土,他很喜欢。
那些撕扯着钢铁的“羔羊”齐刷刷扭头看向他,好似饿狼看见羊肉般炙热热烈。
“来吧……”
酒保脸色一阵铁青,目光游移。虽做好了被“羔羊”撕裂的准备,可是他还是很害怕。
就在“羔羊”们要接触到他的那一刻,他猛然起身,全身瞬间绷紧,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虽这么喊着,但是他根本没停下能力的释放。
“冲啊!”
他疯了般一会儿因胆小而尖叫,一会儿如战士般嘶哑呐喊。
“你别想走!你也给我留下来!”
酒保无视了“黑牙”身上的腐蚀性液体,像随风而飘的报纸般糊在了“黑牙”身上。
“放——开——”“黑牙”急了。
他已突破第二阈值,即将崩溃,他必须要亲手杀了“白兰地”,否则变成这样,那到底为了什么呢?
“都是将死之人,放弃挣扎吧……”
酒保闭上眼,他要让“羔羊”们误以为他与“黑牙”是一个整体,是一个“羔羊”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来争抢他们的血肉。
一旦吃到“黑牙”那极具杀伤力的毒液,“羔羊”们定会暴毙身亡。
鲜血从身体各个地方流淌而出,甚至有些地方开始钻出如“黑牙”身上一样的触手蠕虫。他与“黑牙”开始交融,融为一体,“黑牙”的魔鬼器官也包裹住了他。
面对着前方的“羔羊”群,他抬起头,孤独而坚定。
他知道,这场生死之战注定不会有任何胜利者,他只是想为自己活过的每一天,为自己心中所坚持的一切,做出最后的证明。
平静生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像发生在遥远的梦中。现在的他和那时候的他全然不同,区别之大,就像蛾子与毛虫。
酒保与“黑牙”交融构成的身影在空旷的下水道内显得异常孤独。如同整个世界都变得微不足道,只留下他一个人。
随着身体的紧绷,他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咆哮,扩大了能力的覆盖面积。二十——三十——四十——五十!
他吸引了足足五十多个“羔羊”,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一条条潮水,卷席着他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只是面对前方,扼制着“黑牙”,与他一同勇敢地迎接着“羔羊”潮。
“对!都朝着我来啊!朝着我来!”
一把把尖牙利爪从四面八方撕裂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在利刃与鲜血中挣扎着,他狂呼着,努力着深呼吸,感到被赐予了生命的力量,理解了生命的真谛。
他的身体在与“黑牙”的拥抱中变形,仿佛一团从绞肉机中幸存的人类。
扑通——酒保倒下了。
他倒在了“羔羊”的海洋里。
与此同时,他的能力退散,“羔羊”们面面相觑,似乎对刚才的行为很不理解,随即,他们从酒保身上撤开,继续撕扯起管壁,执行着“牧羊人”下达给他们的任务。
“好疼……”
酒保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带着雨后垃圾的气味,以及壁炉里渐冷的木头灰烬的味道,会有一阵晕眩,使眼前的一切在红褐的曲线上震颤不已。
他尽力了,他再也无法让剩下的“羔羊”过来啃食他与“黑牙”的血肉了……
剩下的……
“你可真狼狈啊,弗莱迪。”
五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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