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儿郎伟

  又是三声鼓响。

  那舞着幡子的人手臂已经酸麻不已,场中扮小鬼的人也数不清自己到底翻了多少跟头。

  他们早在心里将班主骂了一万遍。

  而在场的围观乡民也似是乏了,更别提坐在台子上的那些人。

  上面风更大一点。

  吐蕃部落使有些不耐烦。

  这种汉民中流传的驱傩习俗,他原本就不太感冒。

  当年吐蕃赞普愿意让这些汉民这么折腾,那是他老人家宅心仁厚,不愿为难这些蝼蚁。

  要是按照他的想法,统统取缔。

  “阎使君,我先走了。”

  部落使只是对着旁边的中年汉子招呼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仰着头走下台,回自己府中去了。

  那位中年汉子,便是当地的部落副使,阎英达。

  他也没说什么,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

  就在在场的人都有些疲倦的时候。

  忽然,一袭朱红袍子出现在了宅子的拐角。

  铜头铁额,赤色发冠,半边肩膀上披着豹皮。

  脚下踏罡步斗,手中提着一把硕大的弓,端得是威风凛凛。

  而他两边的护法也徐步跟在后面。

  见正主到场,摇幡子的和扮小鬼的都像是见了救星,重新卖起力来。

  而方才已经昏昏欲睡的众人,也重新抖擞起了精神。

  这钟圣君虽然步伐与以前不同,不过气势非凡。

  郭定边迈步来到场子中央,脚步突然定住了。

  “拉弓,拉弓。”李道玄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象征性拉一下就行。”

  郭定边掂量了下手里的弓,然后舒展了下身体。

  他直接拉了一个满的。

  “咦?换人了?”

  “对啊,往年不是就稍稍拉一下吗?”

  “往年那么敷衍,今年加钱了?”

  ......

  周围围观的众人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身后正在伸长了脖子围观的班主沉默了。

  只有他知道。

  之前周老三那真不是没使力拉,而是拉不动。

  这把弓原本做了就不是为了在战场上射人,而是为了好看,所以做的又大又沉,算是一个礼器。

  哪有没事就把一把一张一百五十斤(拉力)弓拉满的?

  另一个看出蹊跷来的,是坐在台子上的阎英达。

  阎英达作为一名武官,自然看得出那弓不一般,内心不由地暗暗称奇。

  但当他的目光扫到郭定边身后一个脑袋上围着麻布,走路有些微瘸的人时,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场子里,李道玄琢磨着该说词了。

  他刚准备小声提醒,却看见郭定边拉着弓,对着太阳,朗声道:

  “儿郎伟!旧年初送玄律,迎取新节青阳。北陆寒光罢末,东风吹散冰光。”

  “万恶随于古岁,来朝便降千祥。应是浮游浪鬼,付与钟馗大郎!”

  众人合道。

  “儿郎伟,从兹分付已讫,更莫恼害川乡!”

  “谨请上方八部,护卫龙沙边方。伏承大王重福,河西道泰时康。万户歌谣满路,千门谷麦盈仓。

  ......

  一唱一合的驱傩词,在半空中回响,震耳欲聋。

  “合着你会啊。”李道玄在郭定边的身后小声嘀咕道。

  郭定边自然是会的。

  他听过一两次,便都记在了心中。

  这词寄托着沙州汉民们对于来年的美好夙愿和希冀。

  愿五谷丰登,愿无病无灾。

  可在吐蕃的统治下,这些都是奢求。

  驱傩,驱傩,驱的是魑魅魍魉,为的是国泰民安。

  他怎么可能忘呢。

  驱傩的仪式,还在进行着。

  那些扮演小鬼的人纷纷上来“领揍”。

  只要郭定边略一抬手,他们便一个后空翻躺在地上,然后第二个接上,周而复始。

  一首驱傩词结束,场上的人绕场一周之后,便陆续退场了。

  后面的班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今天的仪式算是有惊无险。

  至少最后的效果看上去不错。

  “辛苦各位,辛苦各位。”

  看着卸下装扮的郭定边几人,班主连连作揖。

  李道玄将班主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别辛苦了,钱呢?”

  “哦,对,钱!”

  班主慌忙转过身,从箱子里取了一大袋子铜钱出来。

  李道玄抖了抖袖子,笑嘻嘻地去接。

  然而,一只大手从他背后伸了过来,。

  郭定边将那袋铜板接了过去。

  “我接的活儿。”李道玄哭丧个脸。

  郭定边从袋子里摸出十个铜板,用拇指拨数了下,递给李道玄,同时微笑着看着他:

  “我才是做牙人的,你怎么能抢我的活儿呢”

  “我也上去扮了。”李道玄哭腔更甚。

  于是他手里的铜板多了两个。

  “你的表演值两个,不能再多了。”

  郭定边很笃定地评价了下,而旁边刚从人群中走过来的十三娘也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评价的认可。

  李道玄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掀开白布帘,走了进来:

  “敢问刚才扮钟圣君的是哪位?”

  郭定边指了指自己。

  仆人躬身,毕恭毕敬地拱手道:

  “我们家主人有请。”

  “你们家主人是谁?”郭定边明知故问。

  “部落副史,阎英达阎。”

  “行,麻烦您在外面稍等下。”

  仆人退了出去。

  “你们等会儿跟我一起去,有些事情我要跟阎英达详谈。”

  郭定边转过身,吩咐道。

  “要不,还是你们去吧,我到部落外找个地方休息下。”开山的声音蒙在麻布下面。

  从进了这个部落以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只尚且保存完好的眼睛,其他地方一点也不露。

  “怎么,连过年都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阎英达掀开了白布,走了进来。

  看见阎英达,开山扭头就走。

  “站住!说走就走,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阎英达的声音中带着威严。

  开山只得停下脚步,老老实实地对着自己的老爹行了一个礼。

  “啊,你是他的......”李道玄在一旁张大了嘴巴。

  “在下阎英达,这位是犬子阎开山。”

  阎英达自我介绍道。

  “裹成这样你也能认的出来啊?”

  李道玄指着阎开山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

  “知子莫若父,他再包几层我也能认的出来。”

  阎英达哼了一下,声音提高了八度。

  “既然已经被戳穿了,赶紧把那东西给摘了!另外,你的腿怎么了?”

  阎开山自知父命难违,只得老老实实地将裹在自己头上的麻布解开。

  阎英达看着自己儿子面目全非的脸,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爹,是郭大哥救了我,儿子学艺不精,丢了爹的脸,还请责罚。”

  “没事,回来就好。”

  阎英达掀开了布帘,对着郭定边说道:

  “此地不便说话,还望去府上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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