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灶内冒出的烟气与锅内腾出的水雾中,摊位后的年轻女人抬起头,透过那片烟水朦胧,看向谢虎山。
在上一世见过世面的谢虎山眼中,女人算不上什么绝色美女,模样只能算是标致耐看,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米六的身高,留着刚好盖住双耳的样板干练短发,身上则是一套明显是不属于她,被改小过的蓝色工人制服。
可能因为常年摆摊,没有在田间劳作的缘故,并没有其他生产队女同志身上常见的小麦色或者古铜色,脸蛋与脖颈处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拥有着乡间女人之中少见的白净。
马老五形容他娘家侄女的形容词刚好能形容面前的女人:白!水灵!
唯一让谢虎山眼前一亮的,是女人拥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让她只是抬头随意瞥自己一眼的动作,就带上了种能让男人心中微微一热的媚气。
“素馅馄饨,一毛二一碗。”韩红贞对面前的青年微笑着说了一句。
农村赶集吃饭,不需要付粮票,但相对价格也要稍高些,一碗素馅馄饨在县城的饭店内,搭配粮票,最多卖八分钱。
谢虎山取出两毛钱放在案板的边缘,韩红贞没有伸手去取,而是托起摆放着包好的馄饨的盖帘,端到汤锅上方,把十五个馄饨用手指灵活的拨入汤锅,这才又问道:
“一碗馄饨怕是吃不饱,要不要再来两个烧饼?”
“不要。”谢虎山摇摇头,朝对方一笑。
韩红贞扭头喊道:“妈,找这个小伙儿八分钱。”
谢虎山循声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瘸一拐的从后面几张小木桌前走过来,小心翼翼解开领口的纽扣,从里面摸索出一叠分币,数出八张一分递给谢虎山,随后才收起案板上的两毛钱。
谢虎山注意到对方右腿膝盖以下没有了小腿,空荡荡的裤管下,是一根锯过的木制桌腿。
直到收完钱,中年妇女才恍惚的打量起谢虎山,先是错愕,随后笑了起来:“这不是……谢启武家的虎山吗,怎么跑这么远来赶集?”
看到婆婆认识对方,韩红贞又瞧了瞧谢虎山,随后对婆婆问道:“这小伙儿也是咱们大队的?”
“是咱们三队的,我和他妈那时候还是一个生产组的呢,要不是地震……”中年妇女说了一半,叹口气,随后挤出笑脸,催促谢虎山:
“去,把车子推旁边,我给你看着,丢不了,你去坐桌上等着吃。”
谢虎山听到对方认识去世的母亲,也就朝对方按辈分喊了一声婶子。
韩红贞听到对方也和自己一個生产队,再度托起盖帘,多拨了两个馄饨进汤锅,对谢虎山一笑:
“坐着去吧,煮好了给你端过去。”
谢虎山把自行车停好,找了个矮桌坐下,过了一会儿,韩红贞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过来放下:“趁热吃。”
随后就转身走回案板前继续忙碌。
谢虎山吃着馄饨,眼睛打量着四周,这个摊位,韩红贞负责汤水,包馄饨,煮馄饨,端饭等工作,她婆婆则负责添柴,提水,收拾碗筷,收钱找零。
看起来是婆婆的活儿更脏,但实际是韩红贞担心婆婆腿脚不便,尽可能让对方避免做些可能会被烫伤的活计。
她需要一直站在案板前,但婆婆忙完一阵,总能坐下歇歇。
自己把一碗馄饨细嚼慢咽的吃完,在自己吃馄饨这段时间,出入大集的各村各队社员那么多,走过来买一碗馄饨吃的居然只有一对母子,还是孩子吵着吃馄饨,母亲给他买了一碗。
不科学啊,这么白净媚气的小寡妇当街摆摊,哪怕地段差点,不指望能通杀所有男人,但广大的农村光棍群体也该给她捧捧场才对。
“大婶,你帮我看着点自行车,我去旁边再吃点。”谢虎山吃完站起身,和韩红贞的婆婆打声招呼,朝旁边的摊位走过去,从紧邻馄饨的第一家开始吃。
油条豆腐脑,上座率比馄饨摊稍好,主要都是买两根边走边吃的客人多些,炸油条的油都已经有了轻微的哈喇味,却还没舍得换油,不过看客人的反应,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在意,油水多这一个优点,就能让他们无视食物的其他缺点。
骨头汤烩饼,那在汤锅内能让所有客人看见的几根大骨头,估计是侏罗纪留下来的,已经一点儿肉味都尝不出来,吃在嘴里,就是汤里飘着几朵油花的菜汤烩饼,但客人比买油条那种油水大的食物的人还要多出不少,显然是奔着肉味来的,只是吃到嘴里之后,评价都不太好。
一连吃了六家,直到最后一处摊位,也是大集地段最好的位置,在摊前排队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不是有钱阔绰的车把式们,就是带着孩子来解馋的家长。
这是一处卖肉包子和肉丸子汤的摊位,谢虎山排了大概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两个包子和一碗丸子,但是想坐下吃已经没有位置,在他前面排队的很多人,都已经蹲在旁边托着碗吃饭。
这处生意的火爆,说明农民这一群体对油水大且富含荤腥的食物的垂涎,已经超越了对年轻貌美的异性的渴望。
找不到位置,他干脆用草纸垫着烫手的汤碗,拿着包子回到了馄饨摊,看到谢虎山带着别人家的食物来自己摊上,韩红贞愣了一下,觉得这小伙子的脑子好像缺根弦儿。
再是乡里乡亲,也不能这么做,那不等于给她的馄饨上眼药吗?
“你……”她眉头拧起,想要说话,谢虎山已经抢先一步把烫手的丸子汤放在案板上,吹了吹发烫的手掌,用力捏捏耳垂,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表情痛苦的说道:
“不行了,实在吃不下了,你跟大婶把包子吃了,丸子给我剩两个尝尝味就行。”
说着就朝摊位最后面的没人地方走去,韩红贞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提着裤子走路的谢虎山:“你要干嘛,挺大个人了不知道害臊吗,去茅……”
“我吃撑了,松松裤腰带有什么害臊的?”谢虎山头也不回的走到没人的角落,松了松裤带。
等松完裤带再回来,看韩红贞嫌弃的把丸子和包子推到案板一角,谢虎山走过去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她婆婆:“大婶儿,吃包子,我吃不下去了。”
“这孩子,挺贵的吃食,你自己留着吃……”韩红贞的婆婆连忙推辞,乡下人吃点荤腥不容易。
谢虎山把包子塞对方手里说道:“我刚才从馄饨摊一路吃过去,您没瞧见啊?我真吃不下去了,嗝儿~”
“我吃了一碗馄饨,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一碗骨头汤烩饼,一碗油炒面,一根炸排叉,一个麻酱烧饼,一……”
他报着刚刚吃完的食物名字,让韩红贞和她婆婆听的一愣一愣,再加上此刻他又大方请她们两个吃东西的举动,让两人顿时警觉起来,婆婆打量着谢虎山,迟疑说道:
“虎山,你这孩子别是出啥事了吧。”
“嗯?”谢虎山不解的看向对方:“我没事啊,就是肚子撑得慌。”
“妈我觉得你说的对,这小伙儿肯定是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了,准备吃完……那啥,韩家楼前几个月就有个小伙儿是这么没的,走之前大吃了一顿,吃完就跳河了。”韩红贞此时也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谢虎山的状态,对婆婆压低声音,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劝住他,我去牲口市找咱大队的人过来,他不对劲儿,咱农村哪有好人这么吃东西,那肯定是想临走之前……”
婆婆对韩红贞的话显然颇为认同,一把攥住谢虎山的手腕,由着韩红贞去喊人,自己则语重心长的开导一脸茫然,忽然就被定义为想不开要寻短见的谢虎山:
“孩子,可不能想不开啊,父母没了,你奶还活着呢,再说,伱这死法它费粮食啊,人家老话是让做个饱死鬼,不是撑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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