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的早晨。
太康乡的各条道路上,到处都有挑着竹筐,担着稻谷欲要前往乡邑缴纳田租的农夫。
许多人挑着沉甸甸的粮食走了七八里路,身疲人乏,便立在路边休息。
在一处岔路口,便有许多人停下歇息,说些闲话。
“刘家的女子,你一个妇人挑这么多东西,累着了吧。”
一个中年农夫打量着旁边的瘦小妇人,不住的摇头。
妇人身高约六尺,脸色蜡黄,肩上挑着的粮食虽然比他人要少,但和她瘦弱的身体相比,又显得实在太多,像是要将她的身体压垮。
听到旁人这话,那妇人苦笑道:“这有什么办法,男人被官府征到北边做戍卒,家里只剩老的老小的小,可地还是要种,田租还是要交。不瞒你说,今年收割的时候我这腰就伤了,现在能将粮食挑到这里,已经是用了半条命。”
妇人羡慕的望着十余米外,正有人牵着一辆牛车在大道上缓缓前行。
相比周围肩挑手扛,满头大汗的农夫,牵牛的隶臣走的气定神闲。
在牛车的前方,还有一匹褐马迈步,马上坐了个锦衣青年,只见他昂着脑袋吹着风,自在的享受着他人的艳羡目光。
“那是大龟里徐氏的牛车。这徐氏家有良田上千亩,资财无数,还有族人在官府做了秦吏,十分的威风。骑马的是徐翁长子徐升,牵牛的是他家隶臣。啧啧,你看那大户人家的奴隶都比咱们过得好咧。”
中年农夫摇头感叹。
瘦小妇人跟着叹息:“唉,我家中要是也能有辆车就好了……”
或是听到周围人的羡慕声,褐马上的徐升嘴角微微上翘。
一群下等黔首,运粮只能肩挑手扛受尽苦累,而他却可以悠闲的骑马迈步,粮食自有隶臣牵牛运载。
这就是差距。
这些贱民,能买的起车吗?
就在徐升享受着被人瞩目的优越感时,有喊声自一条岔路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请让一让,让一让,车来了!”
徐升寻声回头,就见那条道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推着奇怪的器具快步走来。
车轮滚滚。
他的行进速度称不上迅疾,但要比挑着粮食缓慢前行的农夫们快一些,故而需要叫喊着,让前面的人为他让路。
“这是什么东西?”
“下面有轮子,这是一种车吗?可是哪有一个轮子的车呀。”
“咦,他这個奇怪的木车怎么载了这么多粮食,比我挑的都多了!”
众农夫瞠目结舌。
这奇怪的木车只有一个轮子,后面是供人握持的柄,前面木制的车身上则装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袋子里应是男子要送到乡邑去缴纳的田租。
众人都是有经验的农夫,只看上几眼,就估摸出这些麻袋装的粮食并不少,比任何一个强壮农夫挑着的都要多。
而看这男子的模样,谈不上云淡风轻,但也可称作神色自若,看上去没有吃力的模样,不像他们这些人早已汗流浃背,肩膀和腰都在隐隐作痛。
我若有这东西,是不是运粮会轻松许多?
这样的念头在无数人心中浮现。
瘦小的刘氏妇人最先忍耐不住,见到男子推着粮食接近,她扯着嗓子叫道:“壮士请留步!”
“壮士,不知你手中所推者为何物?”
这一声呐喊,近乎将整段路上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马上的徐升同样满心疑惑。
这玩意儿,他也没见过。
吴广见喊话的人是一个瘦弱妇人,便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木柄往下一压。
两根横着的车柄下方各接着一条竖直的“柱子”,随着吴广往下压,这两根柱子便立在地上。
车身一停,上面装满粮食的麻袋依旧稳稳当当,没有掉落的迹象。
这一幕看得人眼中冒光。
收停自如!
“此物乃一轮之车,故名独轮。”
吴广笑了笑,说出了一个简单的名字。
“独轮车?果真是一辆车,这名字好呀,形象的很!”
“壮士,不知此物能载多少斤?”
众农夫争相问话,目光紧紧盯着吴广身前的独轮车。
“四五百斤(秦斤)是没什么问题的,若是用料结实一些,五六百斤应该也能行。”
吴广略一估算,给出了一个数字。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这闷热的秋日都清爽了不少。
普通人一根扁担也就挑一百多斤,力气大的男子或许能上两百斤,但挑着走十多里路,绝对会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绝不可能像吴广这样轻松。
更别说这小小一个独轮车,居然能载四五百斤,这数字足以让他们震撼。
惊叹之后,便是一道道炙热的目光落到吴广身前的木车上。
那瘦弱妇人更是不停的舔着嘴唇,早已动了心。
好东西啊!
而且这车看上去结构并不复杂,只有一个轮子,用料也不多,如果造一辆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
感觉到众人目光变化,吴广神色淡然。
他在来的路上,被同里或者是其他里的乡人问过许多次,已经习惯了。
“诸位,我先走一步了,尔等慢来。”
吴广伸手握住双柄,抬高,用力,发车,加速……
小小独轮,健步如飞。
周围农夫看得是目眩神迷。
“壮士,还请留下姓名!”
刘氏妇人头脑最敏捷,立刻叫了出来。
独轮车和牛马大车相比自然是没什么档次,但贵在它用料简单便宜。
粗略看去,只需一些木方木条加一个大木轮,人推就成,无需牛马。
这是普通人家能够承受的,许多人心中生出自己造一个的想法。
不过这东西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实际结构、木件的尺寸,需要多少配件,如何组装搭配等等,并不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所以他们都存了日后向吴广请教的心思。
整条路上,数十个农夫一起叫喊,声音如雷。
“壮士,请告知乡里名号!”
“平安里,吴广。”
声音传荡,更显清朗洪亮。
褐马背上,徐升看着男子推着独轮车从自家牛车旁插肩而过。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那一人一车的背影上,再无人关注他徐氏的骏马与牛车。
巨大的落差自心头升起。
然后便是徐升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家的牛马,还不如此人的独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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