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头顶噼里啪啦踩过。
身边都是臭气哄哄的污水。
王城的排水工程做得不错,竟然还有臭水沟这种东西,据说整座王城都是墨家工匠所制,的确气派,这臭水沟躺起也蛮舒服。
臭水沟中,张四皓和盈面对面。
盈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颇有怒气。
没错,任谁的亲密爱人被人像是鸟一样连射两次,且一次是脑子,一次是心脏,都会生气的。
但盈生气的点还不止如此。
你太客气了。盈传递消息过来。
我没有……张四皓有点软弱的反驳。
你对这个世界太客气了!所以才会被他们欺负。盈重申。
张四皓被指责的很不开心,为表态度,他艰难转过身,现在他与阳虎面对面了。
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王氏心学,万事唯心行无碍。这两门是当下王城最流行的十三经新解。圣儒至此,已无人性。阳虎说。
所以他们害我是正常,我反倒不正常?张四皓疑惑,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圣儒之道,在天地君亲师,不在德,若讲德,忠君强国护道传法为德,悯民抚弱非德。阳虎说。
是啊。这个时代,不具备我那个时代的价值观啊……
他想起一句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要温和地走进那個良夜……
声音由小而大,直至震耳欲聋。
张四皓把自己放平,躺在污水中,各样臭气哄哄的东西从身侧流过,他透过覆盖污水沟青石板上的小洞望向外面。
外面天已经亮了。
一缕幽光照在张四皓脸上。
像是一只小猫那毛茸茸的肉垫拨弄着张四皓的心弦。
他忽得明白了。
对这个世界,他是太客气了。
……
一个怀孕女子正望着墙上的告示。
告示是新贴的。
上面画着一张颇为英俊的面庞,旁边写有罪名:“薛生白,于昨日晚在茶陵酒家因与圣儒前生符蔺口角,后持械杀之,削其首,剁其双腕,极其凶残,有知此人下落者,报刑部,赏三金,生死不论。”
她一边读着榜上文字,一边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她肚子很大,感觉八月怀胎就要临盆一样。
“颜回?”她喃喃低语。
这时,几个狺卫从一侧走来,头戴斗笠,掩住面容,但其身着黑衣已能表明其身份。
见到狺卫出现,告示墙附近百姓如见恶鬼,蹑手蹑脚四散而去,狺卫便围住这怀孕女子。
那孕妇犹似不知,只是打量着墙上那通缉犯的相貌,和自己记忆中做比对,却是怎么也对不上。
一个身着紫袍佝偻着身形,人比手拄的拐杖还要矮一点的老头,慢慢从那边挪移过来,一步一步,慢得像是风烛残年的同义词。
他脸上的皱褶让人怀疑那是人皮还是树皮。
眼睛中的昏花就更像是即将熄灭的油灯。
他慢慢挪过来,走到孕妇身侧,勉强直腰瞧着墙上的通缉画图。
“从七月十四到今天,你在城里叫了十三声‘颜回’,八个人被抓进刑部大牢,三人死,还有两人在逃,你怎么只对他感兴趣?”
老人的声音,像是嗓子里咔着痰一样,咕噜咕噜的,让人听了心生厌恶。
呵~孕妇转头笑看老人,表情一派天真,似是根本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我名甲五,任殷卫中印卫一职,监管慭卫,阁下在城内数日,在八位慭卫的监视下,悠忽来去,完全不受限制,我现在只问一句,阁下是今儒么?”
印卫即是殷八卫宗主或统领,印卫一般八人,一正七副,但常不满员,负责统领慭、隂、鄞、霪、狺、窨、崟、铟八卫。
其中慭、隂、鄞、霪四卫最高百人众,其他四卫大多十人众。
四个百人众中,慭卫监督百官、隂卫防御王城、鄞卫保护天子、霪卫主管刑罚。
然后,狺卫监管百姓、窨卫主理国库、崟卫守陵护宫、愔卫专司风讯。
百姓有传,殷八卫看守大周,乃是无所不在的暗中幽影、颈上利刃,圣儒群体则视殷八卫为天子之狗、大周之贼。
殷卫无名,慭卫以“甲”为名,名字越短便等级越高,甲五只有两字,等级最高,即为印卫。
身为印卫,修炼等级也是殷卫之最,为千人众,以他之身份,如果不是慭卫们实在拿这位孕妇没有办法,也不会现身逼问其来意。
“我是今儒没错。”孕妇笑而答道。
“孔丘与你是何关系?”
“是吾师。”
答案来得太轻易,让甲五思索了一下。
今儒是圣儒大敌,也是大周之敌,但与殷卫之间,也没那么势同水火,毕竟圣儒如果得着机会,肯定是先除殷卫,再战今儒。
“你来王城所为何事?”
“寻颜回。”
“为何寻他?”
“就是要寻他。”
“谁是颜回?”
“吾师曾言,授我金者即为颜回。”
“再过十一日,即是王城定等之日,能否请你先离开王城,等定等过后,再入城寻人?”
孕妇摇头,却说:“我要生了。”
旁人对这种答案会愣忡半分,甲五却对答如流:“你既然将要临盆,不正该好生休养?”
孕妇却答:“寻不着颜回,我生不出来。”
“……为何?”终是卡了一下。
“便是如此,没有为何。”孕妇理直气壮。
“既是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甲五叹了口气,如非必要,他是真不愿与这种未知深浅的对手动手啊。
天忽得暗了。
甲五与孕妇对话的时间里,天暗是因为大片大片的红绸布样的东西,自头顶覆盖,遮天弊日,将此地方圆百米之内捆成了一片赤红洞天。
那绸布,看似绸布,挥撒过来,实是一瀑瀑的红血,那血极为特殊,似能感染空间,将空间涂上颜色,挥洒后便不散去。
几个想看热闹的闲汉,也被卷了进来,他们以为自己躲得足够远,没想到此次有印卫在此,攻击范围更大,那如绸红血染上他们,便似是生物一样往眼耳口鼻中钻去,痛苦至极,又无口可呼喊。
闲汉们像个气球似的被迅速撑大、挤爆,又变成更多如绸鲜血,加速这诡异空间的构成。
几息之后,空间便有了形质,又有一重重如同肉芽般的物质,自虚无而生,若是张四皓在此,就会发现那与肉胎祭文所生物质非常相似,只是颜色有所差异。
地面之下,亦有慭卫反复穿行,将地底亦是染上了此种鲜血,上下并立,便裹成了一个肉胎。
八名慭卫,像是自胎外透入一样,持着各样兵器,自胎壁外慢慢渗透进来。
甲五则在这古怪肉胎中宛如重生一般开始变大,从干枯瘦小的老头到浑身肌肉的壮汉,只用了不到十息。
千众人的印卫,百人众的慭卫,这是殷八卫最为擅长的绝杀之局,动用了天子之血,便是千字正儒,也绝难逃出生天。
但那孕妇面对这种大阵仗,只是一笑,一转身,再踏步,人便消失在原地了。
圣人!
甲五此刻心中只有这震惊至极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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