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不能说话,也就不能交流。
所以张四皓也不知道那个被阳虎打断脊椎的青年叫什么,只能按照自己对其的印象,称其为“农”。
张四皓不止一次看到阳虎用戒尺狠狠打农,也不止一次看到农像是怪物一样愈合自己的身体。
这次同样。
他是人么?
虽然怀着这样的疑惑,但张四皓不能表现出来,他规规矩矩走到阳虎面前,在沙盘上划出自己今天的收获,不止是今天学到的,还要复习之前学到的,一共一排六个,工整的写在沙盘上。
张四皓书写时,其他学生必须退避数步之外,不能窥探,这是另外一个规矩,学生们只能去学自己的字。
现在,阳虎那张老鼠一样的脸上,显露出满意的表情。
张四皓虽然为了掩饰身份,故意把字写得潦草,但比之其他学生,仍然算是工整,毕竟现代义务教育的底子在。
“彩。”
阳虎摸着胡子道了一声。
这声“彩”是诡异静寂学堂中难得的话语声。
“彩”的意思就是好,这是张四皓从《大秦赋》中学到的,没想到自己真有被“彩”的一天。
一声“彩”,意味着张四皓晚餐有加肉,其他学生没有“彩”但完成课业的,就只能吃到纯豆子,没错,这个时代大家好像都在吃豆子,所以放屁严重。
今天,被“彩”的只有张四皓和另外一个青年,其他人要么没得到任何夸赞,因为忘字,要么连今天的字都没记完,挨了一戒尺。
张四皓亲眼见着一個瘦小枯干的女孩,左手挨了一戒尺,那只因为屡次被打而屡屡骨断筋折的左手,现在佝偻得像是一个残疾人。
她被张四皓命名为“盈”,是“班级”里唯一的女生。
盈就没有自我愈合的能力。
晚餐很沉默。
几个没能完成学习任务而没有饭吃的学生,跪坐一排,瞧着对面那排学生和阳虎吃饭。
农和盈都没饭吃。
农还好,而盈,张四皓记得她已经四五天没吃到饭了。
所以,在盈看到阳虎拿了一双筷子给张四皓,并让张四皓夹走其面前餐盘中的一块鹿肉时,眼睛都是放光的。
张四皓接过筷子,心中也颇有几分激动,肉啊,妈的在现代十几块钱一斤,被减肥人士视为累赘的肉,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开宝箱开出的橙色武器。
虽激动,但手别抖,张四皓放下手中勺子,接过筷子,挑最大的夹了一块,尔后就感受到另外一人的敌视目光。
一扭头,张四皓看到了“仇”,“仇”也是个代号,代表着一直对张四皓有所敌视的男同学,大概在张四皓入学之前,他一直是阳虎眼中的佼佼者,现在张四皓威胁到他了。
仇长得很高,称得上英俊,只是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自鸣得意的刻簿相。
现在仇盯着张四皓手中筷子,因为张四皓夹走了阳虎眼前肉盘中最大的那块鹿肉,作为晚餐肉的唯二获得者,那也是仇的目标。
对此,张四皓当然毫不在乎。
筷子夹肉。
夹完了就得还回去。
继续用勺子吃饭。
吃饭时左手捧碗右手拿勺,若喝水时必须放下碗勺,以袖掩面饮之。
这鬼地方诡异的邪门,偏偏礼数一个都不少,张四皓来了两周,已经被训练出来了。
接着就是继续沉默的吃饭。
由于不能交流,所以一切都显得十分安静,盈咽口水的声音都听得到。
对这些生理声音,阳虎倒是不禁绝,不然吃豆子吃这么多,每天课堂里此起彼伏的屁声,足够阳虎对所有学生实施一轮戒尺大灭绝了。
阳虎只是禁止所有人说话。
一个字都不行。
晚餐后,沉默起立,依序步行,回房间休息。
睡觉前,也是仅有的可以端详整个学院布局的时间,据张四皓两周观察,整个学院如同一个‘回’字,当中的‘口’即是学堂,上侧是学生居所,左侧是阳虎住处,右侧是厨房,下侧呢?
下侧不知道,或者是出口,但没探访过,毕竟要想过去,必须经过阳虎住处或厨房。
阳虎不必说,手拿戒尺,活似阎王,而厨房有个厨子,按照韦小宝的话来说,身高九尺,腰围也是九尺,瞧着也极度危险。
步行几十步,就到了住处,是个大通铺,大家草草合衣而卧,没有男女之别,也没有固定床位,张四皓才躺下,身边就钻过来一个人,转头一看,是盈那双晶亮的眼睛。
张四皓之所以为她取名为“盈”,就是因为她的眼睛又圆又亮,在夜晚中,浑似满月。
现在,张四皓又感觉到一只小手摸了过来,便将手中一把豆子交到这只手上,盈的眼睛瞬间眯了一下,像幸福的猫一样,然后她便开始偷偷摸摸将一颗又一颗煮烂的豆子塞进口中,黑暗中无声的咀嚼。
这把豆子是张四皓省下或者说是剩下来的,作为平均两三日便会获得一个“彩”的优胜者,他不愁吃不饱,愁得是豆子难以下咽。
但对饥饿欲死的盈来说,这把豆子却宛如救命甘霖。
闭上眼睛。
张四皓感受着那宛如一层沥青般裹住自己眼耳口鼻及所有感知的寂静。
这寂静简直可以说是绝望。
绝望且夹杂着巨大的困惑。
阳虎逼迫这些人在此学字究竟为了什么?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与年代?
吱。
吱吱吱。
窗外忽得传来的蝉鸣,开解了张四皓的焦灼,他缓慢进入梦乡,在梦中,他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享受着平静枯燥的幸福。
忽得,有人将他摇醒。
睁开眼,张四皓首先看到了盈那双又圆又亮,在夜色中甚至在闪亮的眼睛……猫妖么?张四皓掠过这个念头。
刚醒,意识还有点迷糊,他张嘴就要说些什么,但马上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没错,不能说话,在学院里的任何角落,即便小声说任何一个字,都会被阳虎听到,然后就是戒尺皮开肉绽的惩罚,无比怪异,也无比灵验。
相对于其他学生,张四皓来得最晚,尚且没有被训练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说话的本能。
这时,盈指了指四周,张四皓注意到,大通铺上少了几个人。
接下来,盈光着脚,领着同样赤足的张四皓,两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回”字中央的学堂,在这里,张四皓看到,农和另外一个学生,正在其中,借着月光,做些什么。
再近几步,其时月色正明,张四皓见到,农正袒露其背,展示他自己背上的文字。
他身上的文字竟然不是在胸口,而是在脊椎上的,一排文字浑似一条长蛇,竖直立在其强健的背脊上……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