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内,被儿子一提醒,何伯荣反而想通了。
这件事他们何家不能够独自处理,需要先通知天京的周家,看周家态度行事,同时这个过程中他们要让周家明白自家这些年的苦衷。
那些墨石可不是白孝敬的!
何伯荣欣慰地看向儿子何启功,感叹道,“前些天我看了那儒家的《乞罪表》,还在思忖着自己这些年有没有好好管教你,但现在看来,我家有麒麟子啊!”
年不过二十八,已经入了武道六品凝罡,能够力压一府天才,又有这般洞察世事之能,自己百年之后,也可以将这家交给长子了。
“不敢当父亲如此称赞。”
何启功淡然地笑道,转身看向天京的方向,“其实我这番去,倒是想要看看周家那位麒麟子的风采。”
何启功的话语之中透露着一丝思考。
虽然他们已经通过各方消息,大概了解了天京的局势变化,知道周铁衣在这两个月里鱼龙变化,搅动天京风云。
但是能够传承几代的家族都知道,这番变化只是朝局动荡的开始,儒家如此大张旗鼓地宣传绝代弄臣之名,显然是不会与周家善罢甘休。
那么属于周家派系的何家就更要小心谨慎了,甚至可能需要早做一些准备。
“多久出发?”
“事不宜迟,我准备明日就乘飞鹏抵达天京。”
山铜府与天京相距六千里,每日一早一晚,各有一班飞鹏往来两地。
······
鹿林书院。
山长吕山清见到了李剑湖一行,他没有先开口,而是对弟子崔玉吩咐道,“他们两人受伤严重,你先送他们到符医师那里治病。”
李剑湖听后一阵感动,刚想要开口说正事,就见吕山清抬手,和蔼地笑道,“再重要的事,也得等治好你们的病再说。”
“是。”崔玉拱手行礼。
莫天恒连忙带着徒弟一家告谢,然后跟着崔玉离开。
等众人走后,吕山清看着庭院之中嬉戏的白鹿,露出思索的神色。
李剑湖在山脚下喊的那一番话,自然已经提前传到了他耳朵中,他之所以不立马说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里隐藏着古怪。
究竟是谁指使的呢?
虽然政治立场不同,但是常年身居高位,遇到这种关于更上层的政斗,他和何伯荣一样,第一时间不会考虑对错,而是考虑主使。
山铜府的冤案,错案不少,但能够一棒子直接打到天京去的,最近几年也就这一件。
按理来说,想要这么做的,非他们儒家莫属……但若是山铜府内的儒家动手,至少也应该知会自己一声,不会让自己显得这么被动。
难道是墨家想要借机出手?
这是吕山清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一盏茶之后,崔玉返回,吕山清从沉思之中回神,望向弟子,“问得怎么样了?”
他让崔玉去送李剑湖师徒治疗,一方面是不会落别人口实,另外一方面是借机施恩,打开对方的心扉,借机询问更多的消息。
崔玉点头,“打听到了。”
“那少年名叫李剑湖,他父亲葬身于煤矿之中,只不过葬身钱被小石镇的吴府克扣了四十两,少年上门讨要,吴府本想要以势压人,不过被少年的老师莫天恒挡了回去……”
听到这里,吕山清打断道,“莫天恒?”
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联想到陪那少年来的青年模样,“洪山武馆?”
“是。”
崔玉点头,老师听过莫天恒的事情,没有亲自见过莫天恒很正常,于是多解释了一下莫天恒的身份。
“莫天恒本来是洪山武馆的嫡传,几年前,二十六岁入武道七品种灵,因为一件小事,和何家长子何启功赌斗,最终被破了丹田气海,送到小石镇躲避风头。”
崔玉说完,补充了一句,“说来也是让人感叹,当初那件小事,就是莫天恒想要为一个租车车夫向何启功讨个说法,没想到过了几年,他还是这个性格。”
吕山清脸上的深思之色换做了赞赏,笑道,“纵劳形苦心,但其志不改,可以弘毅。”
这已经是一句极高的评价了。
赞赏之后,吕山清又思考了一会儿,“是他在利用此事?”
若莫天恒不甘当日被何启功破坏丹田气海,隐忍数年,最终等到了这个机会,倒也说得通。
毕竟论手段,见识,莫天恒都做得出来。
但这样一想,顿时又让莫天恒在吕山清心中的评价天翻地覆。
这种手段,见识,心机,实为大害!
崔玉想到刚刚和莫天恒说话,接触的过程,忍不住替莫天恒说了一句,“老师,我觉得不像。”
“如何不像?”
崔玉答道,“人之初,性本善,既然当初莫天恒能够为一车夫和何启功赌斗,今日为了其弟子再行此事,乃当得起老师弘毅之赞,我等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不贻笑大方。”
吕山清被弟子顶撞了一番,没有怪罪,反而越发赞赏地看向弟子。
君子如玉。
“伱啊,这些年可以称得上是品行如一,不过想要入世济民,你却不能够以君子之德揣度小人之心。”
这一次崔玉没有反驳。
吕山清再次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崔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关乎天京之局,须得去天京一趟,再下定论,不然我鹿林书院妄动,反而会乱了布局。”
李剑湖这事可大可小。
小,那么就只查小石镇吴家,捏死吴家对于鹿林书院而言,就像捏死蚂蚁那么简单,特别还是吴家先出错的前提下。
中,可以查何家,动周家在山铜府的墨石根基,打击周家的军用物资这条线,足以让周家伤筋动骨,但却不致命。
不过想要做到这点,就算鹿林书院也需要好好布局一番。
大,查周家……而这已经超出了鹿林书院的能力,需要朝中大佬首肯。
而现在的局势就是儒家大佬明显想要动周家,至少要报复周铁衣,但是儒家大佬具体做到哪一步,崔玉不敢肯定,所以才说应该先请示天京大佬,以免乱了布局。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你此言乃是老成之举,甚好。”
吕山清说道,“那你明日启程,乘飞鹏去往天京,面见董公,陈述利害。”
······
周府。
周铁衣将手掌从阿大身体上移开,阿大也赶忙穿上衣服。
他之前就有想法,想要通过【血神子】权柄研究阿大体内种灵精血,从精血之中提取到龙章精义,了解龙章具体对天赋的作用,加速自己对五帝像的领悟,帮助自己完善【五帝弓】这项战技。
阿大体内的狴犴精血属土,刚好适合黄帝像,只不过完整的龙章就已经让人抠脑袋了,研究龙章和天赋之间的作用关系,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好在自己凭借权柄,能够在这上面有收获,已经超出了天下人一筹,哪里还能够不满足。
几天的研究,能够入门已经极为不错了。
想通了这点之后,周铁衣心情不错地离开静室。
麒麟阁院子中竟然已经有蝉鸣之声,炎热的阳光即使穿透层层绿叶,也有些发烫。
“要五月了啊。”
周铁衣在心里感叹道,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穿越过来了两个月。
老哥和神秀的赌斗定在五月初,也就最近七八日的时间。
他看向石桌前的站着等候的梅俊苍,胡文郎,吴谦三人。
自己已经将《天京报》的定稿,印刷,渠道都疏通了一遍,虽然还有大量的文书工作和管理工作,但他们三个人若再做不好剩下的事,就真的是无能了。
“稿子呢?”
周铁衣随意坐下。
梅俊苍将已经修改了一遍的初稿递给了周铁衣。
周铁衣先看圣谕这一版。
《养花心得》。
这一版上没有落名,是这个时代儒家特有的为尊者诲,圣上和天后的名字谁敢直接写上去?
那是大不敬之罪。
他仔细读了一遍,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
整篇文章,天后完美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就是认认真真写怎么打理花,特意还举例了春季的三种便宜花卉和夏季两种便宜的常绿植物,真正做到了与民同乐。
更重要的是上面的白话文,几乎不用再改。
当然天后的文章要改,估计要去请示一番。
周铁衣也没有想要通过一张报纸就完成白话文运动。
这场运动必然由报纸而起,涉及到方方面面,斗争还长着呢。
看完了天后的文章,周铁衣顺着翻奏疏,按照他的要求和之前的安排,长孙丹已经动了起来。
这奏疏上面,长孙丹现在就像是一条疯狗,疯狂的咬自己人,同时也咬儒家的人,当真是做到一视同仁,目的就是自查,同时在自查的时候查人。
很多周家故吏,犯事情不大的,已经做好了沟通,伏法认罪,从轻发落。
这段时间刑部侍郎长孙丹绝对是朝堂上人嫌狗厌的存在。
但查贪腐,百姓们一定会拍手称赞。
他们不用知道这贪腐究竟是怎么查的,也不需要知道代表哪些利益交换,他们只需要知道长孙丹是青天大老爷,是铁面无私,是明镜高悬。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所以堵不如疏。
儒家会造神,我就不会造神了吗!
周铁衣笑了笑,等《天京报》再刊印一段时间,真正流传天下,借着这几十篇秉公无私,查处贪官的奏疏……
下级官员会敬畏长孙丹,百姓们会爱戴长孙丹,只有朝堂上的人想要除掉长孙丹。
只要周家能够保住长孙丹这张牌,那么发挥的作用不亚于儒家的梅清臣!
周铁衣脸上带着笑意,继续翻看下一版军事。
“怎么还空着一篇!”
胡文郎拱手道,“我已经去催过尉迟敬了,他说一定在三天之内交稿!”
军事一共七篇稿子,有两篇都是尉迟敬替他爷爷写的。
得到自己的提醒之后,尉迟敬这段时间都去当车夫,倒是开窍了不少,写的文章也算是过审了,尉迟破军自然也很满意。
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其他五篇都可以找武勋其他人来写。
但不知道是不是望孙成龙,看到孙子有进步,尉迟破军硬是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再要了一篇稿子的发表权,丢给尉迟敬写。
这种事情,自己自然不会拒绝,也就没有在意。
但前两篇已经绞尽了尉迟敬的脑子,他现在正在采风搜集素材,想怎么写下面一篇稿子呢。
周铁衣撇了撇嘴,“区区八百字。”
他没有催这件事,反正这是小事,就算是最后一天截稿日尉迟敬写不出来,自己也能够随手填上。
第四版京城事几乎全面由胡文郎操刀,看初版的时候,周铁衣就在奇怪胡文郎是不是暗中养了一个情报组织。
现在看了最近的一版,更是让他肯定了这种想法。
不过这事不好直接问。
就算胡文郎养了自己的情报组织,那也是干《天京报》主编之前自己的私产,周铁衣也没有抢夺的理由,不然只会让下面人失心。
在大事未成之前,领导最忌讳和下属抢夺功劳。
若大事已成,那就是另外一套说辞了。
这叫功高盖主。
自古帝王,大多数都是这般作为。
周铁衣倒是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他说道,“我让你去组织记者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这件事原本就是他提出的概念,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胡文郎有这么一个巨大的情报组织呢。
胡文郎听出了周铁衣的忌惮。
不过这件事他根本没有办法跟周铁衣解释,毕竟墨妃是自己最大的一张底牌,墨妃的能力能瞒就瞒。
与其让周铁衣知道墨妃的特殊,还不如让周铁衣误会自己手上有一个情报组织呢。
“经过总旗整顿了家,我与善老商议了几次,已经在招募人手了。”
招募记者不像是招募技工,在这个时代,能写,能够打探消息的记者算是高级工种。
家之人自然最为符合。
周铁衣想了想,自己本来就要借机分裂家,记者这职业也不可能隐藏,反而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必要搞成间谍那种情报组织。
从家招募一部分人也不错。
胡文郎虽然没有直视周铁衣的脸,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已经大概揣摩出一两分周铁衣的性格和习惯了。
即使这一两分习惯只是流于表面,但足以应付普通的上下问题。
周铁衣没有说话,没有笑,那么就说明这件事自己做得算可以,但却不够好,不够让他满意。
于是胡文郎顺势说道,“我忙着《天京报》主编的事情,招募记者本来就繁琐,想着再找人分担一下这件事,想来想去,还是要请吴书吏帮忙。”
管理《天京报》的三人之中,除了自己之外,胡文郎最忌惮的当然是梅俊苍,所以他要让渡权力给吴谦,拉拢吴谦,不让吴谦跟着梅俊苍混,对自己掌控《天京报》更有利。
而这个结果也是周铁衣愿意看到的,一方面就算手下都靠向自己,但是权衡手下的权力,使其相互制约,这是上位者的基本素养。
与其相信人心,不如相信制度。
另外一方面培养吴谦也在自己的计划之中,让吴谦管更多的事情,他自然就掌握了更多的资源,有这么多资源在手,吴谦法家还修不出个名堂,周铁衣就要换人了。
“不错。”
周铁衣点头说道。
他并不喜欢在下属面前装得高深莫测,那套有用,但都是在找不到增量的前提下,做存量分配的办法。
自己的势力版图,明显是在扩张期间,你装得高深莫测,会将大量的资源和时间浪费在内斗上,那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智者不取。
点头之后,周铁衣继续看向下面几个版面,珍宝,花魁,特别是花魁中赵太岁和神秀和尚的描述,那是极为香艳,甚至可以说是过头。
但这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这样写除了能够引起百姓们的好奇之外,还可以钓儒家的鱼,有些事不是你董行书想压就能够压得下来的。
商业,分别有商家和家支持,自然也基本合格,不用周铁衣多做评价。
有指了指几个需要改得更白话文的地方,周铁衣最终拍板道,“等尉迟敬的文章出来,就用这一版,对了,首版先印三十万份。”
胡文郎有些惊讶,因为按照原本的商议,应该是天京三万份,天下十万份,一共每三天十三万份推广,等让百姓们适应了,才增加印刷量。
不过周铁衣既然敢说先印刷三十万份,自然有其理由,周铁衣没说理由,胡文郎自然也不会开口问。
周铁衣笑着看向胡文郎,“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印刷三十万份吗?”
胡文郎躬身道,“自然是好奇。”
周铁衣看向报纸,回道,“君子德风,小人德草,不过德草也有德草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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