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从望洛园出来。
周铁衣和冯子宽同样被商人们恭送。
不过与来之前只是因为权势不同。
离开的时候,大家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以势压人,以利动人,不外如是。
这次冯子宽没有和周铁衣同坐一辆马车,今天的正事他已经处理完了,自然需要回去禀告圣上。
周铁衣坐着自家的自走车,他的座位旁边,放着一个大箱子。
这是江南的特产,重得不行,冯子宽有份,自然少不了他周铁衣一份。
既然火车商会算是利国利民之举,周铁衣还敢当着冯子宽说出来,意思就是这话传到圣上那里他也不怕。
商会会首们自然不敢将这两百万银子当做周铁衣的好处费,这箱子里的才是好处费。
周铁衣打开箱子。
里面五彩光辉溢出。
里面放着一大块石壁,和他在望洛园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不过份量没有那么大而已,这块石壁之上竟然有两个龙章。
“真是会做人啊。”
周铁衣无声地笑了笑。
他合上箱子,五彩光华收拢。
今天之所以让各大商会派财务到火车商会。
原因还是那个原因。
周家办火车商会,就没有想要直接从火车商会里捞钱。
分包合同给虎威兵坊赚钱不香吗?
合法合规,至于在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上直接捞钱,让这件好事留下瑕疵,让天下人诟病吗?
既然自己要正规的做,自然要定一套比现在商会更加合理的制度,让大家都心服口服。
而且两百一十万两看着多,也只是够一个启动资金。
自己可不是做一次买卖。
等着两百一十万两投下去,先修一条正式的,见得到盈利希望的铁路线,账目明确,自己自然可以再融资。
至于面向整个大夏发行债券,股票,这现在不现实,至少需要十年后,自己树大根深,办理一套完整的,覆盖国家大部分州府的银行系统,同时整个铁路系统正常运营,慢慢转亏为盈,不再是一两张纸上的设想,才能够从民间有效集资。
到时候你指着来来往往几十辆火车,给百姓说,你们投的钱,我拿来建这东西了,那比什么债券之流有说服力多了。
不然徙木立信,你连木头都没有,怎么才能够让百姓信伱的债券,股票。
空手套白狼的手段自己倒是会得多,不过那手段不能够用在火车商会之上,不然自己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所以前期的资金,自己只能够用权势压着大商会给,中期的资金可以建立铁道司,在收拢政治权柄的同时,将目标瞄准国库。
后期的资金再从民间筹集,同时以分红维持借贷信用,只要分红能够覆盖借贷的利息,自己就可以无限滚雪球,直到铁路系统完全搭建起来,到时候就能够躺着赚钱。
这是一条明路,自己没有必要瞎搞。
处理了商会这边的事情,周铁衣想了一下,对驾驶自走车的公输家弟子说,“现在时间还早,先去天宝楼一趟。”
天宝楼不算是做正经营生的,时不时还仗着关系,从大商人身上吸血,不然那些大商人每桌输十几万两银子,最终是谁赢了去?
每年明知道自己会输,但年年都来输钱,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难道是商人们自己赢自己吗?
有些事,上不得台面,大家心里门清就行。
因为天宝楼做的不是正经生意,所以今天商会的聚会,真正的商人们都不会通知他们,就算是平日里再和睦,甚至巴结你天宝楼,买通关系,但是到关键时候,大家的界限分得很清楚,这就是利益团体。
不过天宝楼不来,我周铁衣自己会长脚去,我可还记得抵押在你天宝楼内,我那个可爱的小书童,不借势压你一头,那不是白瞎了我纨绔的名声。
周铁衣拿起一套准备好的常服,在车内换好,当然自己今日可不仅仅要去天宝楼赚钱,而是另外有一件事要做,免得以后麻烦。
······
周铁衣从望洛园一出来,一盏茶之后,司民府上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甚至知晓了望洛园里谈的事情的内容。
那些商会会首们就算再心想着周铁衣,但是面对司民府的打听,他们也不敢不说。
好在周铁衣有言在先,事无不可言,反倒是体恤了他们。
董行书看了看面前几张纸,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周铁衣说的话。
他又拿起旁边的两份文件看了一遍,一篇是报纸商业版面,一篇是火车商会股份书。
两份文件都没有问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所以这是阳谋,是最难解决的问题!
想了半个时辰,董行书对儿子吩咐道,“你去将学部尚书唐安世,太学院祭酒张事忠,象部侍郎王吉贞请到府上来商议。”
董修德躬身要出去,董行书抬手道,“等等。”
他想了想说道,“你再去通知司律府,让青空命来一趟,对了,你上次说的车文远的学生,他不是去了那火车商会吗?让他也来一趟。”
《天京报》的事情不只是关乎他们儒家,也关乎法家,自然不能够单单让他们儒家想办法,让法家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董行书通知了青空命。
而火车商会更是一个新鲜事物,甚至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懂火车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作用。
刚刚他沉思的时候,试图用道统之法推演火车商会的变化,但是被另外一股强大的力量阻碍,这足以引起他的重视了。
“是。”
董修德领命退了出去。
玉京山上,宣法殿中。
如今大夏圣上正式开始修道,待在这里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
虽然山下已经有些酷热,不过玉京山上依旧清凉。
黄铜山河大鼎不断喷吐出袅袅云雾,将地上染成一片霜白。
大夏圣上和大明宫主对坐,云雾落到两人脚边,一会儿化作山河万里,一会儿化作日月横空,煞有意趣。
等大夏圣上收拢心神,眼中的神光却衰微了一些。
大明宫主同样收功,见到此情景,反而笑着拱手说道,“恭贺陛下,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大道可期。”
大夏圣上自然知道大明宫主说的是正理,不过当天下权柄逐渐离他远去……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啊。
大夏圣上在心中自语道。
不过他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反驳道,“时与道同,非增非减。”
大明宫主笑了笑,并没有接这话。
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外面等候的宫人知道两人行功完毕,伴读大太监苏洗笔恭敬地走进来,“圣上,冯子宽求见。”
“冯子宽……”
大夏圣上轻声说道,他大概猜测出什么事情了。
这个时候大明宫主拱手道,“圣上处理政务,贫道方外之人,不便在场。”
说罢,甚至不等圣上出言,就起身拱手告辞,态度极为坚决。
大夏圣上也没有拦着大明宫主,微微颔首。
只是在心里再次叹道,这道家之人把握分寸就像是天生会的能力一样。
然后对着苏洗笔说道,“你去领他进来。”
大明宫主随着苏洗笔一起走出去。
冯子宽见了大明宫主,率先拱手行礼,“见过大明道主。”
大明宫主微微颔首,算是应答,并不与冯子宽多说话,仿佛他来这宫里,就只是为了帮助圣上修道,其余诸事,他一概不参与。
冯子宽没有觉得大明宫主的处事不对,别人是真正的神仙人物,即使他这位内务府总管太监,也不过是蝼蚁,蜉蝣之流。
跟着苏洗笔进了宣法殿,冯子宽先是叩拜道,“恭祝圣上大道日隆。”
大夏圣上站起身来,云锦织衣带起云雾,“说吧,什么事?”
冯子宽老老实实将今天跟着周铁衣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火车商会的事情。
大夏圣上虽然猜到冯子宽今天要说《天京报》的事情,但没想到还有一个火车商会。
这倒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更加意外的是,周铁衣明目张胆,当着冯子宽的面,说这火车商会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那就是委婉地通过冯子宽向自己说这句话。
“有点意思,他这是想要借花献佛啊。”
大夏圣上露出微笑。
其实就算周铁衣通过火车商会贪一笔银子,他都不会觉得奇怪甚至不会斥责,顶多在心里记上一笔,等以后算账。
但利国利民这四个字可不好说出口。
一旦说出口,那近乎是在自己面前立下军令状。
大夏圣上想了想,对冯子宽说道,“以后关于那火车商会的事情,你一个月向朕汇报一次。”
这就是简在帝心啊。
冯子宽心里一叹,明白为什么周铁衣要当自己的面做这件事了。
他们做臣子的,很多时候,思考问题和君主不一样。
臣子想要做好一件事,首先就得让君主感兴趣,那样才有机会获得君主的支持。
火车商会这个现在没谱的事情,周铁衣不敢面呈圣上,故而才有今天这一出。
与让圣上感兴趣,同时又能够联系到利国利民四个字相比,那两百万两白银又算得了什么呢。
······
当自走车停在天宝楼门前,周铁衣从自走车下来之时。
天宝楼内一阵鸡飞狗跳。
现在天宝楼第一层的小管事们,谁不认得周铁衣的样貌?
自从周铁衣在天宝楼立威,开始搅动天京风云之后。
众人回过头来,忽然发现当初天宝楼的处理甚是妥当。
至少没有让这颗炸弹在天宝楼内引爆。
与之相比,当日损失的一些名声,几颗六品丹药,这些代价甚至让天宝楼各大东家觉得自己大赚了一笔,也纷纷赞扬了颜真处理得妥当。
不过这还没有一个月呢,这煞星怎么又来了!
天宝楼内,大管事风水师颜真第一时间接到手下的禀报。
即使上次他处理得妥当,但自己这几天晚上复盘,也时常惊得一身冷汗。
若当时自己自大一点,让周铁衣在天宝楼内闹起来……
如今天京这一系列变化恐怕要再生无穷变数,这么巨大的漩涡之中,自己可没有周铁衣的本事,能够在圣上,天后,三司之间斡旋。
唯一的结果是自己这五品风水师必然粉身碎骨!
“颜管事,颜管事。”
禀报的人忍不住敦促了两声,那周家的煞星已经到门口了,这总得有个说法,万一他再次闯进来,逮着人就杀,那么天宝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他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回过神来,颜真第一件事,就是问周铁衣穿的什么衣服。
“是一套青衫常服,没有配刀。”
听到下人的回答,颜真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去通知七皇子这件事,我先去挡一挡。”
若是之前,颜真还有信心能够自己挡住周铁衣。
但是玉京山那道春雷符让太学院的车文远都接不下来,他可不敢赌周铁衣身上今天带了春雷符没有。
周铁衣步入了一楼大厅,此处依旧是用地脉之力照明,雕木横梁,层层叠叠,搭建出仿若天宫的高楼,画壁之上,七彩的飞天捧着真的舍利子,追逐幻化的日月,颠倒楼阁内的时空,让人不知天时变化。
“周总旗。”
颜真穿着一件宝石蓝的绸缎,这次面对周铁衣,他竟然小跑了几步过来。
周铁衣笑了笑,“不是当差时间,不劳称呼总旗二字。”
颜真松了一口气,想了想,笑道,“周公子,楼上天香阁……”
周铁衣嗤笑一声,打断道,“天香阁有什么好玩的,尽是些庸脂俗粉。”
颜真对周铁衣的评价没有反驳,虽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天香阁内的胡姬确实比不上周铁衣的红颜。
“那周公子来天宝楼是?”
“当然是来赢钱的了。”
周铁衣俊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八颗整齐的牙齿雪白,“我记得我输了一个书童在天宝楼,这次来,主要是想要赢回来,颜管事,你说我今天能不能够赢回来啊?”
颜真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今日想要将周铁衣请出去,恐怕少不得付出一番大代价了。
幸好自己已经通知了七皇子,自己只需要拖住周铁衣一会儿,等七皇子过来,就可以交差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让周铁衣赢几把,哄着他开心,别让他掀桌子就行。
想到这里,颜真脸上的笑容不变,“当然能赢,我天宝楼开着,就是为了让诸位客人满载而归。”
“不知道今天周公子想要玩什么?”
周铁衣看着颜真,笑道,“就玩个简单的,骰子猜大小,你坐庄,我来猜。”
三炷香之后。
当七皇子李昊赶到天宝楼,发现一楼最大的赌桌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所有的赌徒就像是疯了一般,连声喝道,“开,开,开!”
如潮水般的喝声,让整栋楼都似乎在颤抖,灼热的气浪从每个人心中升腾,再传导向四周,连七皇子李昊都觉得有些闷热。
他身边的护卫排开人群,让身穿锦衣的李昊能够走到赌桌前。
怎么会这样了?
你颜真不是说自己能够处理好,拖住周铁衣,直到自己赶来的吗?
怎么才三炷香,你就成这个样子了!
巨大的赌桌两端,只坐着两个人。
周铁衣身穿一件兰花刺绣青衫,墨色长发披到肩上,一只飞凤发箍将顶发一侧箍好,另一侧自然搭下,不遮挡眉眼。
他姿态随意,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玩着堆积如山的银子,“四五六,大,颜管事,你倒是开骰啊。”
另外一边,颜真脸色阴沉,一点都没有刚开始的轻松写意。
今天这局,单独为周铁衣而开,目的当然也很简单,那就是给周铁衣送银子。
但送多少银子也有说法。
一开始的节奏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周铁衣最开始也只下了一两银子,赢到上百两银子之后,每次都只下注赢到的一半。
接下来就是有输有赢地来回拉扯。
不过当周铁衣赢钱的总数上了一万两,局势就突变!
一万两之后,每次周铁衣都是全部下注,而且每次都能够精准猜出自己要的骰子点数。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自己是五品风水师,风水一道起源于易学,五品名为变卦,可以借助外力,一定程度上改变环境,从而引导不同的结果。
掩饰和改变骰盅内的骰子对自己轻而易举,当周铁衣开始打破两人的默契,自己也尝试过利用风水之力掩饰骰盅,按理来说,就算是四品修行者,只要不是精通易学的流派,也不应该轻易看穿自己的骰盅。
而周铁衣却以八品之能做到了!
那么自己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改变结果。
在周铁衣知道结果的前提下,破坏两人默契,破坏规则,改变结果!
这样的话,周铁衣就会将今天才赚到的银子全都输过来。
只不过结果是周铁衣输了他带来的一两银子,而自己作为天宝楼的大管事,却坏了规矩!
赌大小,最大的规矩,就是可以掩盖天机,让别人猜结果,而不是摇两次骰子!
对于常人,这规矩坏了也就坏了,反正别人也没有能力和天宝楼叫板。
但今天面对的是周铁衣!
自己坏了规矩,周铁衣会不会以此发难,拿自己来立规矩,从而引起更大的变数?
颜真已经在心里起了几卦,但连卦象都立不稳,周铁衣身上牵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大了,根本不是自己这个五品风水师能够看穿的。
他看了看周铁衣桌上已经赢了的十六万两白银,这一把若是遵守规矩,然后输了,一共可就要输三十二万两出去了,就算他是天宝楼的大管事,还能够输几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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