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幼鸟褪去了绒毛,扇动着灰褐色的羽翼在青绿色的枝叶间腾转。
周铁衣训练完了军阵,然后快速换了一身衣服,坐着自走车,先去青龙城内务府的印刷局一趟。
因为是内务府的印刷局,所以就算平日里工作量远不及各大书局,但是养的人也远远多于普通的印刷书局,足有三千多人!各种基础印刷设备也每隔一年就换新,绝对不怕铺张浪费。
全力开工之下,倒是能够满足周铁衣报纸印刷的初步要求。
下了自走车,立马有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恭敬地道,“可是周总旗当面?义父正在训斥小的们,我这就领周总旗过去。”
周铁衣微微颔首,多看了这小太监一眼,对方头顶之上赤运勃发,能够被管事大太监冯子宽收为干儿子,自然有其才能和特殊之处。
小太监领着自己来到中央的大院子,果然见到冯子宽正在训斥人,中间架着杀威棒和老虎凳,正在打两个印刷局穿着管事衣服的人。
啪啪的行刑声不绝于耳,上千人顶着日头,默默站立,不敢说一句话。
这是给自己软钉子啊。
周铁衣在心里无声笑道。
就像自己在府上,可以利用算计,利用三司压冯子宽一样。
这内务府印刷局是冯子宽的地盘,他自然也会搞些小动作,来确定他的威信。
不过这也正常,只要不影响自己的报纸大计,这种权力上的互相试探周铁衣见过太多,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冯公公。”
周铁衣上前一步,率先打招呼道。
冯子宽也没有拿大,立马拱手回答道,“周总旗。”
随后转头,对两旁行刑的人说道,“都停下吧。”
他面容白净,但并不阴柔,反而因为长期身居高位,自带一股子威严。
然后他才继续对周铁衣说道,“让周总旗见笑了,总旗说今日要来印刷局看看,我特地早来一步查账,发现这些下人们敢阴奉阳违,因此给他们立些规矩,免得坏了周总旗要办的正事。”
周铁衣笑了笑,看了看那两个管事的求助目光,“立规矩也是应该,不过圣上的正事要紧,若不是什么大罪,容他们戴罪立功可好?”
冯子宽假模假样地思忖了片刻,点头说道,“也好。”
说罢,他又看向两个受刑的人,“今日是周总旗给你们两个求情,又有圣上的要紧事,所以咱家才饶你们一回,小心做事!还不快谢过周总旗。”
这两名管事连忙忍着伤痛,滚在地上,对周铁衣磕头说道,“谢谢周总旗。”
周铁衣嗯了一声,没有再废话,而是跟着冯子宽,先检查了一遍印刷设备,旁边的小太监跟着解释。
看了一遍之后,周铁衣微微皱眉。
虽然这内务府的印刷局养着三千号人,但和自己预想的印刷局有很大出入。
因为是皇室出品,所以为了保证质量,这三千号人甚至很多都精品刻工,甚至可以算是半个书法家,让皇室印刷出来的东西,精美得像艺术品。
听说内务府在皇宫内还有一个奉圣殿,专门养着真正的书法家,誊抄,写得东西都是给大夏圣上看的。
这倒是很符合自己对于封建社会的刻板印象。
周铁衣在心里想到,就算有生产技术,有足够的劳动力,但就是无法解放生产力。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个世界的活字印刷术已经发明了出来,而且内务府不缺活字印刷机。
周铁衣走到一台活字印刷机前,从怀中取出一张报纸底稿大小的纸张,上面有字体要求,先递给冯子宽,然后问道,“这种大小和字数,共八张,每三日印三万份可以保证吧?”
开始的报纸,需要让市民阶层有逐步适应的过程,所以周铁衣也没有激进,准备三日一版,让市民阶层适应之后,再改为日报。
冯子宽看了一眼之后,递给旁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认真端详了一下,赶忙回话,“只需要多分些人手捡字,自然忙得过来。”
内务府的印刷局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己报纸一家服务,所以周铁衣才特地询问了一遍,听到肯定地回答,才接着说道,“纸张和墨拿来,我挑一下。”
小太监赶忙去取,拿来不同的纸张和墨,周铁衣一看,果然,以印刷局这种纸张和墨印刷,就算自己再能够给报纸拉赞助,也绝对亏本。
为了以后报纸的运营大计,所以周铁衣一开始就得降质量。
反正即使现代工业化的报纸,也讲究的是经济实用,报纸最大的作用是有效地传递信息,而不是纸张好不好。
“纸张都不对!”
“啊?”
小太监看了看周铁衣,又看了看冯子宽。
冯子宽大概猜测出原因了,说道,“可是成本问题?”
周铁衣看向冯子宽,虽然对方是大太监,但却是管事当家的大太监,自然更加务实。
他想了想,给了个标准说道,“纸张和墨你们挑一挑,控制在三十文以内。”
内务府的人工费不用他出,这已经是节省了最大一笔开销,不过周铁衣仍然先定价三十文,而不是更低,就是为了在这里留道口子,算计儒家。
只要儒家敢跟着自己的定价走,自己就敢让他们亏得底裤都没有!
不然自己将什么都做得好好的,儒家照着抄,反而可以借助本身更好的发行渠道,超过自己这个正版。
这一次小太监没有再问会不会有辱圣意的蠢话,既然周铁衣敢这么做,自然有深意,旁边的义父都没有说话,自己也不用插嘴,老实做事就行。
冯子宽微微皱眉,三天三万份报纸,每份三十文以上,这可不好卖啊。
他可是知道,周铁衣是准备将报纸卖给普通人的,而且听周铁衣的语气,似乎三天三万份报纸,只是最初试水,一旦成功,就会加大产量。
“那周总旗,每份报纸怎么定价?”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冯子宽当着内务府的家,自然要对这些事上心。
“五文,而且以后价格可能还要降。”
周铁衣肯定地说道。
冯子宽快速盘算起来,就按每份成本三十文,也就是内务府每三天光在报纸上,就要亏75万文,合计白银750两,一年就要亏8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账,而且报纸销量真正起来了,估计以周铁衣的性格要遍及整个天下,那亏损就太严重了……
冯子宽皱眉不语。
周铁衣没有直接说明,而是说道,“冯公公,我心里有数,这账最后我知道该怎么平,伱让印刷局先照着做就行。”
反正是大夏圣上的钱,我也是给大夏圣上办事,前期的亏损自然是合理且应该的。
哪个大项目前期不亏个几十万两银子,简直就不配提自己是大项目!
后期等儒家跟进,无以为继,他们办的报纸大量倒闭的时候,自己再降本增效,收拾残局,甚至还可以保证报纸盈利。
既然周铁衣愿意担这个责任,冯子宽自然就不再言语,笑道,“还是周总旗想得周到。”
“哪里,我今日来,除了定下报纸的费用,还有一件事,需要冯公公压阵,刚好现在已经到了午时,请冯公公陪我去望洛园赴宴。”
这件事周铁衣昨天就已经知会吴谦告知了冯子宽,周铁衣要借助自己宫里的身份压别人,这件事冯子宽自然心里有数。
若是对上官场之人,冯子宽或许还会多考虑考虑,不过一群商人……
就算这群商人背后和各家大族有牵连,但商人终究只是商人,无根之萍,就算家财万贯,但也随时都可以当做被抛弃的对象。
所以周铁衣请自己去压一群商人,冯子宽也不太忌讳。
想要办好《天京报》,哪里有不得罪人的啊,听说周铁衣已经准备对家动手,这就是要单独抗下儒家那边的压力。
自己这个督办帮他压一压商人这边,也是应该的。
冯子宽脸上带笑,“都是为圣上办事,哪里敢劳周总旗请字。”
两人坐上了自走车,向着望洛园而去。
望洛园本就是玄武城最大的几个商会驻地。
本来是江南五州盐商会馆,之后因为经营的范围更宽,于是吸纳了其他行业的江南商人,形成了以盐商为核心,以布商,粮商等为辅的大商会,再以江南五州辐射东南一十八州,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不过封建社会,商人群体就算再庞大,也是养的肥猪。
特别是这个世界力量和修行直接挂钩,商道连二品都没有出现过,更是只能够低头做小,小心翼翼孝敬各位大佬。
周铁衣以前自然没有机会动商会的,甚至他们周家都还差一点,毕竟别人没有二品,但是三品可不少!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自己要以势压人!
因为周铁衣通知了商会的管事,今日带着皇命而来,所以不只是江南的盐商,其他地方铁商,墨石商,木钢商等诸多商会都不敢怠慢,提早将望洛园清空,扫洗门庭,等候旨意。
自走车缓缓停在望洛园前,车门自动打开,周铁衣和冯子宽谦让了一番,最终冯子宽以自己只是督办,周铁衣才是主办,让周铁衣先行。
当然这份忍让也代表着周铁衣办砸了事情,要担当主要责任,不然冯子宽可不会这么好心。
“恭迎周总旗,冯总管。”
东南商会的会首带领着其他商会代表上前迎接,躬身行礼。
周铁衣目光看过去,江南商会会首名叫钱光运,年龄五十三,从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对方是商家四品藏虚的修行者。
周铁衣趁着对方低头,自己抬头看了看对方的气运,金灿灿的不输神秀和尚,不过灿金之间隐藏着东西,竟然让自己一时间都有些看不清楚。
正常情况来说,三品修行者都会修行隐藏自身气运的法门。
但商家四品叫做藏虚,本身就有隐藏自身实力的能力,自己的气运也算是实力的一种,所以能够影响到自己的【真实视野】。
低头的钱光运因为藏虚的手段,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探查自己。
他思绪一转,周铁衣虽然厉害,但毕竟现在还是八品武者,那么探查自己的应该是冯子宽了,这也是正常的事情,所以他默不作声地抬头,恭敬地说道,“两位大人,是先摆好香案接旨意还是……”
他没有看到拿着圣旨的太监,心中有些奇怪,不懂周铁衣大张旗鼓说有皇命,为什么又不带着圣旨来。
不过他可不觉得周铁衣敢假托皇命,现在周铁衣能够在天后,三司之间周旋,最大的一个依仗,就是圣上的宠幸,假托皇命之举太过于愚蠢了。
冯子宽不答话,周铁衣笑道,“圣上命我办理《天京报》,广开言路,我年轻力弱,所以请各位有名望之人前来商议此事,也免得有人说我年龄小,压不住事情。”
厉害啊。
钱光运看着身材英武,脸上带着酒窝,和善至极的周铁衣,在心里评价道。
风华正茂,举止有度。
一点都不像儒家宣称的那么嚣张跋扈。
周铁衣这句话的意思一是说了今天来是真的正事,不是来找大家玩的,也不是专门来耀武扬威的。
二是讽刺了儒家法家这些天宣传的言论,说他周铁衣年龄小,办事不牢靠,既然我办事不牢靠,那么就多找几个办事牢靠的来共襄盛举,这样你儒法两家总没有话说了吧。
“周总旗哪里的话。”
钱光运笑着奉承道,“我在周总旗的年龄,还在家里读书算账,而周总旗已经开始为国分忧,实乃国之栋梁。”
“如今已经过了午时,想必两位大人为国操劳,还没有用膳,不如先用膳?”
钱光运试探地问道。
能够先上酒桌,那么今天的事情就容易办不少。
这是规矩。
当初周铁衣在天宝楼大闹,一开始就没有上酒桌,等处理了事情才上酒桌,所以最后大家虽然了了这事,但是面子上并不好看。
周铁衣转头看向冯子宽。
刚刚冯子宽给足了自己面子,自己总要让对方说几句话,不然显得自己太目中无人了。
冯子宽是自己的政治同盟,不是下属。
这种先吃饭,还是先谈事的小事,都可以让冯子宽做主。
冯子宽笑道,“咱家听闻望洛园的盐焗乳鸽是一绝,是江南特产,今日倒要好好品尝。”
得到冯子宽的肯定答复,所有商人都露出微笑,钱光运更是大笑道,“若说其他的菜式,我还没有信心,但这盐焗乳鸽我从小吃到大,一定包冯总管满意。”
既然冯子宽特地提了特产,还点了盐,那等会儿大不了多送一些江南特产,江南特产可不只是乳鸽。
说罢,他亲自抬手领路,带着两人步入望洛园中。
望洛园内的奢华自然不必多说。
一路上奇花异树无数,最让周铁衣在意的事物是两件。
一件是一面三丈高,五丈宽的五彩石壁,石壁光滑,内敛的五彩光辉在阳光下起伏,有波光粼粼之感,最奇妙的是这面石壁本身就能够汇聚五行祖炁,也算是一件辅助修行的奇物。
另外一件是一尊天然的聚宝盆,盆内有七个龙章若隐若现,汇聚周围财气。
两件事物东南盐商之所以敢摆出来,因为这都是历代大夏圣上赏赐之物,所以周铁衣就算再眼馋,也动不了。
上了酒宴,气氛就热络了起来,因为有冯总管这位大太监在,所以江南盐商们也没有不识趣地找舞女来服侍。
但一位位商人巧舌如簧,又见多识广,刻意奉承和逗乐子,将气氛推到了高潮。
席上,周铁衣也见识了那道让冯总管挂记的盐焗乳鸽,每只乳鸽都由六品食道大厨专门饲养,本身就是一道不亚于龙兽肉的补品,比龙兽肉少几分嚼劲,但肉质却更为细嫩,让人赞不绝口。
这或许对于普通武修,增益气血之能,不亚于吃一枚六品灵丹,就比如李冠军那小子,吃了这乳鸽,根本不用修行锻体之法,只要用功消化,自然气血充盈,足以开辟丹田气海。
但是对于在场众人,真的只是满足口腹之欲。
由此可见,修行世界中,因为阶级差异导致修行高低差距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巨大。
酒足饭饱,宾客满意,钱光运带着各商会的头目,领着周铁衣几人到花园用茶谈事。
喝了一口茶,周铁衣笑道,“我办《天京报》之事,想必诸位已经有所耳闻了。”
钱光运目光看了左右一眼,周围的商人们不说话,他才开口说道,“知道。”
他没有多说话,怕多说多错。
因为这件事明显是儒家,法家和周铁衣,天后之间的较量,这个级别的大神们斗法,他们商人可不敢轻易掺和。
周铁衣拿出《天京报》的一篇底稿,这一版是商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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