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城。
临近傍晚,霞光透过浓浓的黑色烟气,照耀在城墙之上,倒是有了别样的豪情味道,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于赣州知州张贵谟而言,却是早就没有了吟诗作对,追忆往昔的兴致。
城下叛匪自昨夜起,攻城不止,临近夜里,愈加疯狂起来,张贵谟估计了下,若是信使走的足够快,这会儿吉州军应当已经开拔,顺利的话,明日一早可以到赣州城下,到时候,内外夹击,不说全数歼灭城下叛匪,保赣州城无虞,实乃轻而易举。
至于更近的同安军,他的脑子里面仅仅思及片刻,便抛之脑后,别说来援,莫要和这叛匪沆瀣一气就好。
当然,往会昌县平叛的半数赣州军,他是想也没想,明摆着声东击西,此时大概是已经卷入到会昌沿岸的叛匪泥潭中去了,脱身不得。
关键是,这城能不能守得住?
都知道时间紧要,今夜就是决生死的时候,城破,他张贵谟肯定是要吊死在城墙上,守住,这帮子胆大包天的叛匪就等着被大军清剿。
他颤颤巍巍着身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少了一半赣州军,余下一半又损失两成,虽有城墙之坚,但却不是日常用于军事的大城,面对这源源不断,悍不畏死的亡命徒,整个城池的防守,已经是摇摇欲坠。
骤然疯狂的攻势,想来对方叛匪首领,也同样明白,胜败就在今夜,在这顷刻之间。
“张知州,这伙叛匪,应当是盐匪!”
这时,满身血污的赣州军都统翟天寿扶着腰间的长刀,阔步而来,肃然道。
“对方那名悍将,末将刚刚在城墙上瞧到他,正是前年剿而未灭的盐匪头目,后来打听了下,江湖人称赣北虎寇启。”
“盐匪?”
闻言,张贵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早就有此猜测,至于这什么虎不虎,他并不放在心上。
这赣州,除去一直兴风作浪的盐匪,还有谁敢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财帛动人心,只是这一年一年过去,盐匪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勾结官吏,交往大户,渐成势力,以至于剿而不绝,甚至气候愈发壮大,只在朝廷之下。
呵,长此以往,这赣州百姓可还知朝廷?
张贵谟伸出右手,抚摸在粗糙至极的城墙之上,看着最后一丝阳光,坠入群山之间,就在这刹那间,他恍然间觉得这脚底下的城池,宛如一个硕大的蜜糖,吸引着密密麻麻的蚂蚁,面露狂热的冲锋而来。
蓦的,他猛的扭过头,看向翟天寿,沉声问道。
“翟都统,按照你的估计,这城还能守住多久?事到如今,且说实话,老夫虽然不知兵,但也不需要报喜不报忧。”
闻言,翟天寿摘下自己头颅上的盔甲,捧在手心,叹了口气。
“若是赣州军皆在,末将敢说可守半月,现如今......”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只能说勉力支撑,城南城北尚且不用忧虑,进出州府都是水路,末将已经命人将河道堵塞,若叛匪来攻,只需点燃阻塞河道的木头,一时半会不用担心,对方显然亦知晓此情况,仅仅派遣十数人的小队滋扰。”
“如今压力最大的便是城西,城墙较矮,相对来说,更容易攀登,这一日夜,赣州军已经击退八次叛匪夺墙的攻击,虽伤亡不少,但若仅仅只是如此,末将敢保证,再坚持一日夜不成问题。”
张贵谟皱着眉头,微微摇头,语气凝重:“不,这叛匪敢如此,必然藏着后手。”
翟天寿沉默不语,转身看向城墙下面,燃起的木头照亮着战场大部分区域,这些叛匪,着甲的并不多,多数穿着简单的布衣,武器亦是多种多样,更重要的是,强弓并不多,否则,他们也不敢如此站在城墙之上。
这样的匪类,战力说不上强,若是赣州军齐整,他翟天寿敢说,城外野战,只需摆开阵势,骑兵破开口子,便能将这乌合之众击溃,当然,那是理想情况。
眼下对方数量极多,堪称漫山遍野,这般举起的无数火把,摇曳在眼前,却是显得极为壮观。
如今他们只能憋屈在城内,像只田野溪流里面的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对于知州的话,翟天寿隐隐有着点认同=,多年战场厮杀的经验告诉他,最危险的时刻,或许就在路上,马上到来。
是接下来的一次突击么?
这时,城墙之下,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随后就是厮杀声。
翟天寿心头一跳,冷汗簌簌而下,因为,这并非在城外,而是在城内!
他来不及多想,身子已经猛然窜了出去,沿着城墙边的台阶快速而下,这会儿才有闲暇去看,却见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刃与看守城门的士卒战做一团。
有内应!
眼看着这群小队已经接近城门,只需要坚持片刻,就能大开城外,让叛匪进入,翟天寿带着亲兵已然赶到。
“杀!守住城门!”
这话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亲兵手里举起的长刀挥动的更快些,仅此而已,实际上所有人知道,这城门不能破。
龟若是去了甲,就只能任人宰割。
叛匪进城,奸杀掳掠自不必说,任你是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还是小门小户的顶梁之柱,都逃不过这一遭,但必死无疑的,只能是他们这群守城兵士。
故此,无需多言,但凡见到敢夺门的黑衣人,手里这刀,都是毫不犹豫的挥砍而下。
厮杀声阵阵,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
好在,这黑衣人的数量终究不多,在源源不断赶来的援兵围攻下,被绞杀殆尽,于此同时,城外厮杀声又起,甚至有叛匪似是知道城里发生的事情,不甘心的架起来沉重的木头,将城门撞的咚咚作响。
只是,没有坚持太久,在城墙上赣州军不断的箭雨下,叛匪最终还是留下十几具尸体,慌乱撤退。
翟天寿拄着长刀,喘着粗气靠在墙上,手里的鲜血太多太滑,甚至觉得有些握不住手里的刀,所幸,这城门还是守住了,此刻回想起来,尚有些心有余悸。
差那么一点,城门就要被破开。
张贵谟阴沉着脸,一只脚踏入这满是尸体鲜血的厮杀地,猛然甩出袖子。
“给本官查,看看是谁私通外敌!”
旋即,他冷冷看向州府的幕职官,赣州录事参军,沈浩。
“沈参军,之前你手上有私盐的线索,就是证据不齐全,是与不是?”
“张知州,确有此事,私盐事错综复杂,仅仅有线索,下官不敢妄言。”沈浩拱手道。
“无妨。”张贵谟背负双手,语气淡漠至极:“这地上躺着的人,不论死活,就是证据,给本官查!”
“喏!”
......
半个时辰后。
赣州军由于分兵看守城门,以防内通外敌,兵力更是捉襟见肘,拼尽全力,方才又打退了叛匪的一次进攻,就这样,还是差点让对方登上城墙,最后是翟天寿动用剩下两百休息充足,预备用于后手的亲兵队伍,才险之又险的将对方赶下城墙。
只是这样一来,后手已用,先手已失,岌岌可危。
“张知州,查到了,下官根据尸体特征,以及活口的供词,和先前搜查到的线索,做了对应,应该是这些大户。”
“呵,好啊,吃着老夫的,还想砸了这锅!”
张贵谟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帖子,扫了一眼,还有不少熟悉的名字,登时语气森严。
“来,去抓人,证据坐实的,杀!男丁皆斩,女子充做官妓!”
“过往与盐匪有勾结的,只有线索,而无证据者,请他们来这里,这城要是守不住,本官让他们的头颅,先落地!”
沈浩深吸一口气,不敢拒绝。
一时之间,城中鸡飞狗跳,并没有用上太久的时间,就有血淋淋的头颅,吊在城墙之上。
“昔年,老夫在常州救人五十万,民间私言为圣,今夜,当个屠夫,也未尝不可!”
张贵谟的眼神扫过这些平日里穿金戴银的员外以及附庸风雅的文士,口吐森森冷意之语。
众人皆为之胆寒,不敢对视。
......
城外山岗。
韩楚的面色稍有些憔悴,毕竟熬了一日一夜还不止,只是,眼睛似乎在黑夜里愈发明亮。
“这张贵谟倒是个人物,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是今夜你这算盘,无论如何,都打不响。”
寇启从马上一跃而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有些遗憾:“先前里面有动静,我这边动手慢了些,否则已是拿下了这城门。”
“莫要忧心。”韩楚并不以为意。
“要是这点招数就能破城,你也太小看张贵谟以及翟天寿了,毕竟在赣州与我们打了这么多次交道。”
“接下来怎么办?”
寇启并不想理解这些弯弯绕,他的脑子里面此刻只有冲杀,直言道。
“让我带兄弟再冲一次,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闻言,韩楚却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立身静静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
背后的山岗下,沉默着走上来齐整的一队人,皆身着甲胄,就连面部,也覆盖着黑色粗糙的铁片。
火把的光焰扫过,照耀在这群只有三十名的黑甲人身上,显不出丝毫暖意,只有夺人心魄的寒意。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