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风声喧嚣,好似千军万马过境。
李重绩的反问,更是让帐篷内的气氛紧张起来,丝毫不逊色于这江风的杂乱,稍微行差踏错,便会卷起滔天巨浪。
正中间的位置,刁珣端坐其上,并不避讳对方有些阴狠的眼神,仅仅淡淡开口。
“这是否有勾连,本官不知,亦不想知,这一切全看李副都统。”
他扭过头,看向韩烈。
“让田校尉将李茂带过来。”
“喏!”
韩烈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在李重绩面前大阔步走到帐篷门口,隔着帘子冲着外面吩咐了两句。
“刁运判何意,且直说吧。”
李重绩的视线从帐篷帘子处,仅仅扫了一眼,便收了回来。
“好。”刁珣微微颔首,随即缓缓说道:“本官直言不讳,赣州城如今朝不保夕,或者此刻已经城破,你作为赣州军副都统,掌握赣州半数兵马,正是眼下局势最关键,但你的弟弟,与叛匪掺合不清,于情于理,你说本官是否该疑你?”
闻言,之前还怒火盈胸的李重绩却是冷静下来,假设对方所言为真,赣州城的确受到叛匪围攻,离的最近的大军,便是自己手下人马,吉州军没有帅司的命令不敢轻动,赣州的消息到隆兴府再到吉州,整军出发,等大军姗姗来迟,黄花菜都凉了,至于同安军,本就是个不老实的,且平素压制峒民,根本自顾不暇。
而自己这般位置险要的副都统,亲弟与叛匪牵扯颇深,该不该疑,确实该疑!
无他,全因为这个位置,以及手下人马。
“若运判疑末将,何不夺了俺的兵权?”
李重绩一念及此,忍不住出言问道。
刚刚一路走来,眼见对方兵马虽然就自己两成,但也是兵精将勇,别说引路而来的小将,一看就是锐气逼人,上了战场,必然是一员猛将,就说这帐篷内着布衣的汉子,只一眼,悍勇之气迎面扑来,哪怕不通战场厮杀那一套,就是江湖人,也不可小视。
如此这般,直接拿下他就好,何必在此废话?
“李副都统坦荡。”
刁珣直到此刻,方才露出今日的第一缕淡笑。
“本官亦直言相告,其一,刚刚已经说过,勾连与否,只看李副都统自己,其二,即便兵权为本官所得,我同样没有把握,能不能运用得当,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本官想要的,是一战定乾坤,故此,此刻的每一分力量,都显得弥足珍贵,否则,这帐篷外,就该是五十个刀斧手,而非空空荡荡。”
话音刚落,帐篷外便传来田云杰的声音。
“运判,犯人已经带到!”
李重绩拿着案卷的右手,微微一抖。
他算是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因为顾及自己统御兵马的能力,所以没有夺权,甚至斩了自己。
想到这里,李重绩忽然有了种被认可的感觉,说起来,此番平叛,自己带的都是跟着自己同吃同练出来的士卒,战力不说,但凡一声令下,不惧生死,并肩而上,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帐篷外的确没有士卒在,只要自己想走,回到手下大军处,也在顷刻之间。
但,他不敢动。
“关于李茂案卷,作为栽赃诬陷的案子,同样会送到州府,知道的人会很多,但,这背后的隐情,只有本官以及李副都统知。”
刁珣并没有马上让田云杰将人带进来,而是对着下首的李重绩淡淡道。
“犯人就在帐外,本官可以将人交给李副都统,但求你我之间,再无疑心,此行赣州,一战功成!”
闻言,李重绩依旧沉默不语。
“来,且将李茂带进来!”
刁珣朗声道。
“喏!”
片刻后,被捆缚起来,嘴巴塞着破布的李茂,便被人置在帐中,精神状态尚佳,混不吝的气质十足,这会儿看见自家兄长,奋力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一拱一拱,像条鱼儿蹦跶而来。
李重绩喟然一叹,站起身子,走上前去,扯下了李茂嘴里的破布。
“兄长,你可算来了,救救我......”
大概是知道是救星来了,李茂又哭又笑之间,涕泪横流。
“太吓人了,全是砍下来的头颅,兄长,你且和这位运判说说,饶我一命。”
李重绩并未答话,而是从盔甲里面掏出来费尽气力,摸出来一张充满汗渍的帕子,在李茂脸上仔仔细细的擦着,直到再无一丝鼻涕以及眼泪。
“你且和为兄说,这诬陷的案子,是否真的是你所为?”
闻言,李茂咽了口唾沫,声音略带一丝颤抖,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
“是,这不是丢了菜刀,正巧那该杀的县尉找到我,说可以弄点银子花花。”
“哦,是这样......”
李重绩不住点头,眼睛里面含着古怪的眸光,隐隐带着一丝悲凉。
“为何这县尉偏偏有此好事找你?”
大概是觉得有了活命的机会,而且兄长并非一上来就和以往那般斥责,李茂也稍稍松了口气,故此,无所谓道。
“这简单,事成之后,他说有事托你帮忙,我料也无甚大事,就答应了下来在,左右不过是赣州军里的事情托你帮忙,你如今是副都统,他一个小小县尉,安敢欺我?”
说到这里,李茂渐渐感觉有些不对,自己兄长的脸色有些难看。
却见李重绩蹲在地上,慢慢站起身子,对着上座拱手一礼。
“敢问刁运判,李茂该当何罪?”
“盗钱五贯以上者,当斩,此案涉及三百贯,依照大宋法度,当为反坐,李茂之罪,故此当斩!”
刁珣面色肃然,朗声说道。
“不要啊......不要。”李茂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这似乎是要给自己定下死罪,拱着身子蹭到李重绩的大腿,哭喊道:“兄长,你当初可是答应爹娘,要好好照顾于我,你还记得,那年在江边,你捞鱼被水草缠着脚,是我救了你......”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李茂痛哭流涕不止。
李重绩蹲下身子,捡起地上沾染着灰尘的帕子,努力擦拭着李茂的脸,叹了口气。
“是为兄的错,这些年,疏于管教于你。”
“我会改的,下次不会了!”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李茂脸上骤然爆发出希望。
“来!”
李重绩站起身子,大吼出声。
片刻后,只见两名同样覆着甲胄的亲兵推帘而入。
“此人勾结叛匪,军法从事,斩!”
“这......”
其中一名亲兵明显认识地上捆着的人,有些犹豫。
李重绩猛然睁大眼睛,煞声道:“听令!”
“喏!”
刁珣淡淡看着,并不阻拦,按照大宋律,这李茂必须死,即便这李重绩不杀,他刁某人同样会杀,但是,此行赣州,他必须扫清一切障碍,虽然他很想相信,这李重绩并没有和叛匪勾连。
若万一呢?
他必须要对方给出一个选择,救下亲弟,还是表明清白。
当然,救下亲弟,李重绩不可能走的出这个帐篷,无他,韩烈说过,三步之内,徒手无敌。
所以,撤掉所有兵马,示之以诚,仍旧保留着杀手锏。
若是对方选择法不容情,刁珣相信,这样的人,眼光断然不会盯着一州之地,更不会跟着叛匪混,这些叛匪,纵然能得一时上风,终究还是土鸡瓦狗,不能长远。
所谓大奸似忠,不管李重绩是忠还是伪装,这会儿杀其亲弟,表明忠贞。
刁某人信了。
对方也需要刁珣相信,否则,哪怕平叛成功,有李茂的事情在,他这个李副都统,很难继续在官场上生存,需要文官为其张目。
根本别无选择。
至于今后,两人必然有不可回转的裂隙,眼下,却是无瑕顾及,等此战功成再说,至少此时此刻,同在一条船上。
不消片刻。
人头呈上。
刁珣摆了摆手,说道:“好生安葬,此案一笔勾销。”
“喏!”
李重绩看也不看,只是盯着刁珣的眼睛。
“田校尉!”
刁珣端坐,朗声说道。
“末将在!”
“你部归于赣州军,由李重绩副都统节制!”
“喏!”
刁珣站起身子,走到帐篷中,抬头看向李重绩。
“此战,皆由李副都统一力指挥,本官不会插手。”
“喏!”
李重绩拱手一拜,随即转身扶着腰间长剑。
“传我将令,整军,兵发赣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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