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何至于此。”
韩烈捏紧的拳头,这会儿慢慢放松下来,鲜血已经不再流淌,据他小时候的印象,小叔这人,是个胆大妄为的,时常说出妄言,又不愿意下地干活,反倒时常流连于王家宅子附近。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竟然成了这么大的事情,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冲着自己娘亲动手,如此绝情绝义。
但这心头涌起来的漫天杀意,顷刻间就被刁珣的举动,给摧毁的一干二净。
平素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这会儿,竟是提着匕首,直接一刀攮死了这王贺年,其中的决意,让人怀疑,是否两个人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可韩烈清楚的知道,这县尊不是这种人,哪怕这王贺年此番胆大妄为,按照县尊过往的性格,应当还是会送交法办,走走程序,这分明是为了自己,这叛匪之首的侄子。
宋巩脸上的震惊慢慢消散而去,刚刚刁珣说话间,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意,拿过鲁听潮手上的匕首,一刀直插心脏,当真是利落果断。
可这是文官啊!
而非杀惯了人的武官,若是朝堂之上的诸公知晓,想必,也会有所震惊。
倒是个情深义重的......
他暗自摇头,叹了口气,以自己闯荡多年的阅历,还不足以评价这动作,不过,能跟在有情有义的上官身后,谁愿意跟着无情无义的人。
如此这般,宋巩脑子里面,之前的想法,再次清晰起来。
鲁听潮则是咧开嘴大笑,这刁运判,是越来越对他的胃口了,不成!下次再怎么样,都不能让对方将自己推开,哪怕没有了妓馆可以去,这肉,定然有的吃,酒么,应该问题不大。
尚可......
而阮中青以及赖凡,则是在震惊之余,一刹那间面色煞白。
这是摆明了杀人灭口!
明早的太阳,看样子是瞧不见了。
这糙汉,在这年轻运判的心里,竟然如此重要?
甘愿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须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让朝廷相公知道,这运判的官途,怕再也不能如此一帆风顺。
“无妨。”
刁珣从怀里摸出一张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主要是匕首上沾染了太多胡三刀的鲜血,让人有些膈应。
“此人疯言疯语,想必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还妄图挑拨,罪该万死,本官一时激愤,算不得什么。”
刁珣淡淡说着,将手里的帕子重新塞进怀里,实际上,他当然知道这王贺年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但韩烈此人,忠心耿耿,他无法将其割舍,索性就暂时将此事遮掩。
不过这事说起来也是隐秘,除去王贺年外,大概率只有这寨主知道。
能干出这等叛乱之事,又是这般绝情无义,说不定到死不会说出此事,当然,这是乐观估计,往后,能杀了,还是找机会杀了。
至于其他人,宋巩非是那种小人,鲁听潮更不会,他是个义气的,说不定,自己不杀,对方都要动手。
只是,这事还得自己来,毕竟是韩烈血亲,虽有仇怨,但这事,哪里说的清楚。
自己动手,免得两人生出隔阂。
公堂外守着的兵卒听得没头没尾,难以理解其中意思,那么,唯一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两人。
似乎是察觉到刁珣的目光,阮中青这会儿大概也是认了命。
和疯子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这刁珣,就是天底下,最没有理智之人!
本想着案件转交有司,靠着这层士人的皮,能苟活下来,如今是想也别想。
他缓缓闭上双眼,说道:“刁运判,我知道的,还不及这王贺年的多,且速速动手吧!”
虽然语气中有着一丝颤抖,但,却是有着半分豪气。
“叛匪之事,本官不问你,你且告诉我,江知县到底怎么死的?”
“呵,是溺死,不过是用酒水活活灌死罢了。”
阮中青随意说道,似乎就像是杀了只鸡那么简单。
“好,如你所愿。”
刁珣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且送阮县尉上路。”
鲁听潮面色一苦,这差事只能他来干了,不过杀这些没有反抗之力的,着实无趣。
一刀下去。
阮中青连痛苦的嚎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没有了声息。
“赖主簿?”
刁珣的目光转向这剩下的最后一人,沉吟片刻,说道:“这阮中青应当还有事情瞒着我,你可打算和本官说上一说。”
闻言,赖凡叹了口气,反倒没有了之前的畏缩模样。
“下官若是如江知县这般硬气,此刻估计坟头草都有了数尺高,不过我收的那些银子,还在房间书架上。”
随即他摇了摇头,脸上的懊悔一闪而逝,看向刁珣,发现其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似是放弃挣扎,无奈道:“刁运判料事如神,有什么事,直接问吧。”
“李茂的案子。”
刁珣的视线落在这身材瘦弱矮小的赖主簿身上,对方说的,他并非完全不相信,在赣州这样的官场环境,私盐横行,官匪勾结的情况定然是十分严重,想要独善其身,何其难也。
但,时也命也,放在过往,如王五这般,小有瑕疵甚至于跟着黎德魁为虎作伥,他刁某人都能原谅,只要能对局势有利,只是,前有江公宜面对差不多的局面,舍身成仁,后有韩烈的事情,不能再为更多的人所知。
故此,可以理解其难受,却一定要死!
说起这李茂的案子,刁珣不相信,事情到了如今紧急的关头,盐匪叛乱将起,这于都县又是极为重要,他阮中青分不清楚轻重缓急,搞出来这冤案。
而且,这李茂不过一介赌徒,家贫如洗,就是有三百贯可以分润,与这种无赖打交道,却是平白拉低阮中青的身份,虽说对方已经败亡,但这两日的表现,还算不错,口齿伶俐,行事果决,要比吉水的杨守春强上一筹。
其中或有隐情。
当然,若是凑巧也有可能,即便是这赖凡不愿意说,他刁珣也不会放在心上,长夜漫漫,随口一问罢了。
“刁运判果然心细如发,此事我倒是知道些。”
赖凡的脸上升起一丝感慨,还有敬佩。
“李茂此人,家徒四壁,但偏偏一直有钱赌,是为何?都是因为他的亲哥,乃是赣州军副都统李重绩,只是,这关系极为隐秘,这李茂又着实烂泥糊不上墙,帮扶亦无用,渐渐无人留意。”
“去岁李重绩微服回到于都,正巧被阮县尉窥见,只是隐忍不发,一直等到今日,原因为何,刁运判应该能猜到一二了。”
刁珣紧紧蹙眉,良久,方才点头。
若说平素,这赣州军副都统算不得什么,大宋又是轻视武人,严加防范,地位更是显得不堪,不过,到了战时,这情况就会大为改观,上阵厮杀的事情,全指望这些兵痞糙汉。
一念及此,刁珣问道:“去会昌平叛者,乃是李重绩?”
都统不可轻动,应该还在赣州城,除非局势明朗。
“正是。”
赖凡点点头。
“这乃是王贺年以及阮县尉商量定下此计,其余盐匪不知,主要目的就是威逼李重绩跟着造反,回转赣州时,夺取城门,一举破城,立下奇勋。”
闻言,刁珣的扭头看向尸体半凉的王贺年,果然此人并非只是个庸庸碌碌之辈,嘴上说着恨,心里,在此之前,大概还是想要认可。
不过,此计狠毒,又是阳谋,若是李重绩应对失措,极大可能附逆,在叛匪攻城未果时,一举建功。
李重绩选择的余地不多,因为,其弟勾结县尉,残害百姓,事实具在,根本说不清,要么上疏奏自辩等待处理,要么就是跟着一同造反,总得选条路走。
一边是肯定的贬官甚至是下狱,阮中青都叛了,其弟沆瀣一气,偏偏你李副都统清白无瑕,说出去,有人相信么?
另一边则是丝丝可能的成就功业。
但凡行差踏错,就跟着盐匪走了。
这个消息还是极为重要,李茂此刻尚在牢狱之中,等李重绩回转,此事难免需要有个了结。
“赖主簿,叛匪攻县衙时,不幸死于刀兵。”
刁珣淡淡说道,随即负手走出公堂。
“多谢!”
赖凡伏身一礼,这身后之名,总算保住。
鲁听潮心领神会,自然又是一刀,更是干脆。
随即,发现这公堂角落里面,还缚着一人,正是那周云,嘴巴被破布塞住,想了想其人恶心的做派,顺手又是一刀。
自此,整个公堂算是安静下来,只有那破开的屋顶大口,还在簌簌往下坠着黑色的余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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