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府,码头。
一艘不大的客船。
韩烈掀开帘子,低着脑袋从船舱外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县尊,已经和船老大说好,此船我们包下,马上就可出发,只是逆流而上,加上沿途可能有别的事情阻碍,两日是没有办法到赣州于都。”
“无妨,能尽快出发就好,还有,在外面,只需要唤我员外即可。”刁珣定定的透过船舱的窗户,看向云水一线,烟气浩渺,像极了在滕王阁上的那日。
“喏!”
韩烈答应下来,旋即有些犹豫。
“怎么了?”刁珣有些察觉。
“员外,赣州之地,目前来看,危险重重,加上本就民风彪悍,何不如等兵马齐全,一同而去,这样应安全无虞。”
韩烈说出来自己的想法,若是他自己孤身一人前往,反倒没有这些顾虑,七八人留不下他,大不了往山里一钻,相信世界上没有人能在山里抓住他的尾巴。
刁珣闻言,摇了摇头,说道:“这兵者,国之大事,岂能擅动,哪怕是刘漕使递话,安抚司衙门能够给面子,这中间耽误的时间不会短,兵贵神速,你我先去于都一行,或者能发现没有来得及处理的线索。”
“况且,我料这兵马不会太多,真要是出大事,恐怕也无大用,暂时用于扰乱视线,等到关键时候,再行刀兵,我已经遣人随兵马缓行,看情况听令行事。”
韩烈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既然县尊已经做出决定,他无条件执行。
一想到能去调查盐匪事,他的心,不免跳动起来。
“两位客官,且做好准备,老头子要趁着天黑之前,离开码头。”船舱之外,船把头喊了一嗓子。
“好!”韩烈朗声应道。
片刻之后。
客船微微一颤,紧接着慢慢离开码头,混在千百艘大小船只里面,伴着哗啦啦的水声,离隆兴府越来越远,直至看不清城郭的模样。
刁珣放下窗户上的卷帘,双手抱胸,开始闭目养神,却不能阻止脑袋里面一直回想着和盐匪的接触,一丝一毫,不断重复。
而他不清楚的是,他身下的这艘船才离开隆兴府,另有一条差不多大小的客船擦肩而过,慢慢悠悠的停靠在码头。
率先从船舱里面出来的是上了年纪的陆游,不过和在山阴有些不同的是,老爷子显得精神矍铄,大概是长时间窝在一个地方,会让人身体生锈发霉,而今,出来逛上一逛,哪怕旅途劳顿,也不能阻止身体恢复生气。
他环视了一眼,见千帆竞渡,岸上人流如织,商贾无数,感叹了一句:“二十年没见,而今,隆兴府更是繁荣了。”
“父亲!”
陆云昔紧随其后从船舱里面出来,只是着一身男装,毕竟,出门在外,这样还是方便些。
但这一身的姿容,难掩秀丽,尤其是白皙的肌肤以及一双善睐的明眸。
当然,她本也不指望能骗过多少人,稍微得到一点便利就好,因为这年头,除却佳节,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眼下能名正言顺跟在父亲身后就好。
后面还有些下人以及丫鬟在收拾行李,既然出了门,陆游便没有刻意在山阴时候那般朴素,到底是女儿跟着一起,陆家也没有潦倒至此,穷家富路便是这个道理。
陆云昔左右看了两眼,倒也有了点小小的惊讶,没想到,除临安以及成都外,还有城市有着如此繁华的景象。
此番哪怕刁小郎君名不副实,也不枉这趟奔波。
“父亲,这便是隆兴府了?”
陆游微微颔首,发现日薄西山,便说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去吉州访老友,何不若今日就去见见刁郎君?”
“便依父亲所言。”陆云昔没啥意见,本来也是她所想的,现如今有人做主,倒也能表现出女儿家的矜持。
在山阴的时候无所谓夸夸其词,眼下真要见这同龄人,不免有些羞涩。
两人丢下随从,自章江门而入,一路直奔转运司衙门,有陆游这老马识途,倒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毕竟好多年前曾在此地任官。
却不想,才到转运司衙门,就看见一群人被打的哭爹喊娘,还是衙门的兵丁动手。
陆氏父女面面相觑,一时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对于要不要上门拜访,也心存疑虑,踌躇之时,站在一边窃窃私语。
“父亲,瞧这被打之人衣着华贵,不是家有贵人就是商贾,怎么会惹得衙役动手?”陆云昔稍稍躲在她父亲的身后,询问道,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事出有妖。
陆游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沉吟半晌,也没想到,才到这隆兴府,就看见这番怪事。
“江南西路转运使刘颖,昔年我们倒也算熟悉,为人端正,御下严格,应该不至于做出以官欺民的事情。”
陆云昔在旁边点点头,倒也没有说什么,睁着大眼睛静静看着,竟是不觉得害怕。
两人在旁边等了会,发现衙役并没有下死手,差不多就放过了这群人,没有再继续下去。
只是这群人好不容易脱开被挨打的场面,又忍不住放狠话骂骂咧咧,然后自然是求锤得锤,挨了第二顿打。
闹剧过去。
陆游想了下,还是打算拜访刁小郎君,主要是来都来了。
于是领着自家女儿,走上前去。
“敢问刁运判可在衙门中,在下陆游,想要拜见。”
看门的杂吏闻言有些奇怪,不知道今日是个什么黄道吉日,这么多人上杆子见刁运判,只是这两个人明显有礼得多,于是也礼貌回答。
“刁运判这会儿不在衙门,说是出了远门。”
陆游点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失望,但还是道了声谢,旋即转过身子,看向自家女儿:“那今日且在府城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往吉州。”
陆云昔正想应下,却忽然发现衙门中走出一名穿着绯红官袍的老头子,面色生的不太好看,她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此人应该就是江南西路转运使。
于是偷偷使了个眼色。
说起来父女两个虽然时常拌嘴,但默契也是有的。
陆游转过身来,发现衙门口站着一人,却是刘颖,当即笑着唤出声来。
“公实!”
刘颖本想出来瞧瞧这苏师旦的狗腿子被打的怎么样,自己无所谓,稍有些担心为刁珣招致麻烦,没想到一出来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定睛一看,脑子到底还是好用,当即也认了出来。
“陆务观!”
他的脸上绽放出难看但又灿烂的笑容,到如今,绍兴年间至今还在的老友可是逐渐凋零,昔年虽然和陆游仅仅只是熟识,但如今相见,难免还有着别样的亲近感。
片刻后。
转运司衙门,待客厅堂。
刘颖没有按耐住心中的疑问,笑着问道:“陆兄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此?”
“在山阴待的久了,静极思动,便想着来拜访老友,欣闻江南西路转运司衙门出了个颇有才华的少年郎,顺便来拜访。”
陆游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明来意。
“却是不巧,刁运判今日才出发,去了赣州。”刘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早上看到的公文,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心头郁郁不平。
陆游见状,还以为是和刚刚门口发生的事情有关,心中料也无妨,于是问了句:“刚刚瞧见衙役对一群人大打出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哎......”刘颖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冰冷:“这帮人是苏师旦遣来,说给刁运判送贺礼,活该挨打,敢把手伸到老夫头上!”
陆游闻言,心中一凛,苏师旦此人,哪怕他在山阴隐居,亦听过其名声,明目张胆的公开卖官鬻爵,一时间,苏宅前门庭若市。
此番动作,明显是想网罗人才至他苏师旦名下,壮大其势力。
该打!
陆游一时之间有点气愤,说道:“刘兄此番动手合情合理。”
“此事不提,打就打了。”
刘颖摆了摆手,看向陆游身边一直不曾说话的小娘子,虽然女扮男装,但天生丽质,难以遮掩,一眼就瞧了出来。
“这位是?”
“正是陆某小女。”说起女儿,陆游这才由怒转笑,解释道。
陆云昔站起身子,微微一福,脆生生道:“拜见叔父!”
“好!”刘颖捋了捋胡须,笑意吟吟,不知道想起什么,说道。
“刁珣那小子,倒是不合时宜,晚点走就好,偏生走的这么急。”
陆云昔闻言,听见这话里隐含着的意思,当即俏脸微红,却又不能生气,只能郁闷的坐下,不再说话。
心里暗道,这老爷子是个老不羞,估计那刁小郎君,也好不到哪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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