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
江公宜眼见天色将暗,便决定换身衣服去外面用饭,顺便考察民生。
没想到这才走出公署,就迎面撞上县尉阮中青,前日对方给到自己的会子还静悄悄的躺在自己的公署里面,江公宜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厌恶之色,但面上不显,仍做客套模样。
“阮县尉。”
“江知县,不知道今晚可有空闲?”
阮中青拱手一礼道。
“不知道阮县尉有什么事情?”江公宜并没有正面回答。
“江知县初初上任,这几日看起来颇为繁忙,故此,下官想趁着今日,设下薄酒,为知县洗尘。”阮中青颇为有理有据。
江公宜闻言,略做犹豫,因为这几日繁忙是假,而是被这五万贯会子弄得有些失措,直到前日夜里才做出决定,眼下对方再来邀请,分明是想要再次笼络自己,或者,想要一个答案?
“是否江知县对下官有什么误会?”阮中青面色一沉,反倒露出半分不悦。
“既如此,本官去换身衣服。”江公宜忽然觉得自己被架起来,又似乎被猛兽盯上,心中略微紧张,却是没敢当场不给对方面子,于是决定回去拿上会子,且趁着这次机会,还给对方。
至于牵扯到私盐一事,他自知此事牵扯颇广,而小小知县,人微言轻,改变不了大局,但也不想沆瀣一气。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便是。
江公宜暂时不想妨碍对方的事情,也不想对方耽误自己在于都县做出政绩,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他发现此地学风不盛,若是能多出点生员,甚至中举,想来对他的政绩是大大有利。
至于两税,于都县山高林密,交通往来不便,估摸着并不能出彩,三年时间甚至两年时间太短,择其一项有政绩便可。
以他二甲前列的能力,想必应有所成。
“好,那便劳烦江知县了,下官在这边等你。”
阮中青看着江公宜远去的身影,眯了眯自己的小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半个时辰后。
雩水边,停着一艘大船。
上面挂着灯笼无数,近看却有莺莺燕燕。
江公宜避开一旁的香风扑鼻的女子,越发不耐起来,没想到对方竟是将他领到这样的场所,官员狎妓,乃是朝廷明令禁止,虽然底下各行其事,但总归有所遮掩,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于是饮下一杯水酒壮了胆气的江公宜,挥手让身边的女子走开,随即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放在桌案上。
“阮县尉,前日你在本官那里落了东西,现在且还给你。”
“嗯?”阮中青的喉咙间发出一声惊疑,声音不大,却好似带着浓浓的煞气,让船上的女子都停下了动作。
他并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看了半晌,方才一饮而尽。
随即一挥袖子,淡淡说道:“下去吧,本官与江知县还有话说。”
“喏!”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纷纷离开,下了船,隐没于黑暗之中。
“江知县,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中青不急不缓的夹起一片牛肉,慢慢塞入嘴中。
“无功不受禄而已。”江公宜皱了皱眉头,愈发觉得今夜不该来此,而且这县尉颇有些邪气,不似正道官员,当下对于赣州官场,又多了些认识。
“本官不胜酒力,就先告辞了。”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
“既如此,江知县还是早些歇息。”阮中青笑了笑,倒也没有阻拦,而是站起身子相送。
江公宜心下一松,便是打定主意,下次这样的私人场合,还是不要答应为好。
“等等。”
阮中青忽然喊道。
“还有何事?”
江公宜正欲下船,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阮中青,随即眼中瞳孔猛然缩小。
“江知县,你还有东西落下,何必着急走呢?”
却见阮中青满脸邪气,像极了街上的泼皮,手中捏着的,赫然是昨日一早,自己让胥吏送往转运司衙门的信件。
还没等到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只听见船舱里面传来阴测测的话语。
“阮县尉,不可对上官无礼。”
旋即,阴影处走出一名俊朗的褐色文士打扮的人,白面无须,在夜里十分显眼。
他走到阮中青身边,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信件。
拆开来,随意瞄了两眼,淡淡笑了声。
“倒是写给老朋友的。”
“阮县尉,你意欲何为?”江公宜顿感有些不妙,没想到自己写的信竟然落入对方的手里,终究还是大意了,看来这县衙上下,皆被对方掌控,眼下只能转圜些许,待脱身再说。
“你走的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
“哦?”阮中青还未回答,却不想这个白面男人发出一声嗤笑,甩了甩手里的书信,问道。
“江知县,你管这叫互不干扰?”
随即,他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这手段和口舌之利,可是远远不如你的好友刁知县,不,现在应该称呼刁运判。”
“你是何人?”江公宜眉心一跳,越发觉得今夜不能善了。
闻言,白面男子拱手一礼。
“在下王贺年,不知道江知县是否有印象?”
“你......”江公宜听闻此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旋即脸色一变,这不就是吉水那个杀妾的员外,判流放,途中为人所劫。
眼下出现在这里......
“哦......”王贺年抚掌大笑:“看样子,江知县是想起来了,在下便是被你那位好友弄得家破人亡之人。”
江公宜并未接话,船上顿时陷入沉默之中,只有江面大风的喧嚣。
他知道,对方既然现身,自己今夜恐有杀身之厄。
抬起头,忽然看见天上弯月如眉,心中顿生感慨,所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满腔抱负怕是难以达成了。
“江知县,不妨再饮下些许水酒?”
王贺年蓦然出声:“在下可是很佩服你们这些有功名在身的进士。”
言罢,似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
......
两日后。
转运司衙门。
刁珣正从茶盐司衙门回来,忽然觉得衙门之内气氛颇为紧张,甚至有风声鹤唳之感。
心里不由得一奇,这转运司衙门在刘颖的调教下,多是稳妥之人,很少出现这种情况,眼下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样想着,他就没有往自己的公署走去,而是直接去漕使公署。
还没到,就见日常在这边伺候的杂吏行色匆匆,见刁珣走来,还是打了声招呼。
“刁运判。”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刁珣微微颔首,问道。
“说是赣州有知县落水身亡,刘漕使正大发雷霆。”
“哦?”刁珣略微一惊,随即倒也没有多想,仅有一丝疑虑,按照道理,知县身死,也犯不着转运使这般。
他正欲继续朝里面走,却不想,听到杂吏的喃喃自语。
“才上任没几天呢。”
“你说什么?”
刁珣猛然间加大了音量。
杂吏一愣,没想到,运判忽然这么大反应,于是解释道。
“于都知县江公宜,说是饮酒过多,不慎落水溺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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