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公宜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几日时间倏忽而过。
天气晴朗多了,难免有下雨的时候。
昨夜下了一场没啥动静的小雨,但刁珣在起了身子后,推开窗的刹那,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冷意袭身。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大抵就是如此。
极目远望,天地之间都被笼罩在薄薄的雾气当中,因为临近江边,水汽充足,天色昏暗,一时之间,是什么时辰都有些恍惚。
简单用过早饭,刁珣冒着小雨走向茶盐司衙门,主要是最近这段时间,在转运司衙门的时间比较多,想来茶盐司衙门又堆积了不少公事需要自己处理。
一进门,果然就看见属官任旭舒了一口气的模样。
刁某人虽有些许愧疚,但并没有表达出来,面色淡然,只能以比较快的速度处理掉挤压的案卷,如此就在沉默中挥毫,花费了大半日,总算处理完。
见时间还有的多,他并没有着急回到转运司衙门,而是翻阅起当初让任旭整理好,关于私盐的案卷,主要是刘漕使总算放手,这运判货真价实起来,倒也没有必要真的钻入这庶务之中。
最关键的还是这私盐事,一则丁知州和自己提过,传言韩侂胄将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希望能在江南西路私盐事上能有所建树,二来,他和这伙盐匪,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前有黎德魁,后有王贺年逃走。
更是在吉水码头边血战过一场,盐匪损失惨重,这梁子算是结下。
而今,天意弄人的是,偏生自己主管这茶盐司,又不得不对上。
刁珣隐隐有着预感,这一生,不因此事一飞冲天,便会因此事永坠幽冥。
案卷堆积如山,甚至还有百年前的,江南西路没有经受金人侵略,资料保存完整,此时,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若是能研究清楚,必然能捋清楚脉络,解决私盐不至于雾里看花,但案卷堆积起来数丈高,真要一字一字看过去,怕不是要到冬日。
但刁珣得知黎德魁上下活动,准备往南获得差遣,便记在心上,前几日,忙碌稍过,他让邓晔去打听了下,知道黎德魁竟然是出任南康县尉。
南康县,属于南安军(军和州一级别),位置在赣州、吉州、南安军三州交界处,离万安县并没有多少路程,若是寻常人,倒也不做他想,但黎德魁与盐匪勾结,刻意在南康县任县尉,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加上王贺年被救走,颇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时不我待,慢慢看案卷是来不及了。
“去将任旭唤来。”
刁珣想了想,还是将茶盐司衙门自己最熟悉的人喊来。
任旭来的很快,知道是有事找自己,便等着吩咐。
“此番倒也没有别的事情,正是这私盐之事,乃是朝廷心头大患,本官初初上任,自问了解不多,还得请教。”刁珣很是谦虚的模样。
“运判言重了。”任珣拱手一礼,随即说道:“若说茶盐司衙门,下官对这私盐一事,正巧有所了解。”
“哦?”刁珣微微一愣,没想到还问对了人。
“还请介绍一番。”
“喏!”
任旭痛快的应承下来,心里却是暗自泄气,因为,上一任的提举初初上任,就准备从私盐一事着手,但马上就放弃,因为,痼疾太深,不剜出腐肉甚至刮骨疗毒,根本不得治愈。
若是一阵风的治理,确实能好上几日,但马上反弹,更是愈演愈烈。
“这江南西路私盐事,自嘉佑年间便有了苗头,就连官家都知晓,一名唤做戴小八的盐匪,纠集了亡命之徒,竟然在朝廷猝不及防下,攻下小半赣州,闹出来不小的声势,后被平息,但也是盐匪第一次暴露自己的实力。”任旭说来,如数家珍。
刁珣微微颔首,对其所说略知一二,表示怀疑,分明就是十分了解,但旋即失笑,这大宋朝廷,替天行道的人还真不少,北有梁山泊,这南么,除去方腊,还有戴小八。
正说着的任旭顿住,却不知道这段话哪里好笑。
“还请继续。”刁某人丝毫不脸红,咳嗽了声,说道。
“此后,盐匪剿灭不绝,一直到今日,下官不才,倒是认为有两点至关重要的原因。”任旭暗自有些骄傲,旋即叹了口气,这茶盐司衙门,大概只有他才会研究这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说表因,江南西路私盐最严重之地便是赣州,此地,东有武夷山,西有罗霄山,南边则是地势险要的大庾岭,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峰更是不计其数,倒是落草为寇,啸聚山林的好去处。”
这种“地无三里平”的地形,对于以耕种为生的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糟糕透顶,但在盐匪眼中,却是得天独厚。
地形复杂,意味着交通、信息都极为不便,贩卖私盐时,只要不在州府县城招摇过市,基本不会有官差来剿灭。即使官府清剿,盐匪们只要往山里一钻,便溜之大吉。
“昔年名臣包拯曾言,累岁贼盗充斥,如类行者,结集匪党,大为民害,说的便是赣州,满地是盐匪,哪怕到如今,也没有改善多少。”任珣语气略带一丝沉重。
“若说这内因,则是江南西路能买到的官盐只有淮盐,这淮盐从淮南装船,经过运河进入长江,又在江州转入赣江,一路逆流而上,方才能够抵达赣州,运费不菲,只是如此倒也还能接受,问题是,经过长时间的运输,这盐的质量也是大打折扣,还不如去买私盐。”
闻言,刁珣明白过来,这就是朴素的市场经济,若是能赚钱,杀头的生意也有人做。
何况这如此广阔的市场。
但有一点他不是很明白。
“为何千里迢迢运来淮盐,不就近选择广盐?”
“......”
任旭沉默良久,方才舔了舔嘴唇道:“这淮盐的份额若是从赣州甚至吉州、南安军去掉,那该从何处找补回来呢?”
刁珣瞬间就明白了过来,究其根本,还是利益,若是整体来看,江南西路以南,允许广盐销售自然是最佳选择,但这样就损失了淮盐的利益,这么多年下来,淮盐身后的利益集团,何等庞大,在朝廷上又该有多少大臣盘根错节。
真正的难处,便在此处!
对于淮盐来说,能赚一点是一点,为何要让?
盐铁之利,在这个年头,远超其他,所以多年以来,利益到底将多少人裹挟在一起,怕是连大权独掌的韩侂胄都拿不准主意。
“行,你且先下去吧......”
刁珣沉默半晌,只冒出这句话。
没想到,这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喏。”
任旭的声音低沉,略带一丝失望,缓缓朝着外面退去。
早就预料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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