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府。
山阴县。
秋日瑟瑟,远离城郭的乡野,自是色彩斑斓,百里青山,各色树木颜色不同,层次分明,深红、橘红、橘黄、明黄、深绿、浅绿的色彩交织,层林尽染。
随意扎着篱笆的矮墙后面,是一座青石堆积起来的房子,看的出来有些年头,爬在墙角的青苔都沾染了黑色的痕迹。
咚!
却见院子内,桌案之上,跌下一个酒壶,发出沉闷的响声,而酒壶内,似乎还有些酒水,溅射出来,不可避免的将桌上的白纸沁染上湿痕,若是观察的仔细些,就能发现这张纸,早就被酒水打湿。
骤起一阵喧嚣的秋风,哗啦啦吹动桌上的纸张,可能是沾了水的缘故,等风吹过,纸张还是安稳如初。
一旁,藤椅之上躺着名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头,双手垂下,睡的正香,只是可能在梦中遇见什么,时而微笑,时而愁容满面,甚至有着一丝悲怆。
如此,秋日暖阳之下,老头竟是睡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被一声轻唤喊醒。
“父亲,醒醒!”
老头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一愣后,眼角不由得起了点笑意。
“云娘,何时回来的?”
却不想,眼前的少女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桌案之上的纸张,并不理会,趁着秋风略过之时,一把捏住欲要飞起的纸,随即缓缓踱着步子,低头诵念。
【乱山深处小桃源,往岁求浆忆叩门。】
【高柳簇桥初转马,数家临水自成村。】
【茂林风送幽禽语,坏壁苔侵醉墨痕。】
【一首清诗记今夕,细云新月耿黄昏。】
老头只是面带笑意,慢慢从藤椅上坐起,捏了下略有发麻的手臂,视线放在少女的身上。
只见她捏着纸张的手指修长,指甲小巧,未经涂染,却也带着淡淡的红色,像极了诵读诗句当中桃源漫天飞舞的花瓣,肌肤白嫩柔腻,像极了初雪的模样,一双手腕玲珑纤巧,从橘黄色的衫子伸出,更显肌肤如玉。
这便是他差点早夭的小女陆云昔,如今算来,已经有了十七岁的模样,此时俏生生的转过身来,美目顾盼生姿,却是到了该要嫁人的年纪。
“之前不是来信,四哥任满,可能要在临安停留一段时间,左右无事,便让他遣人送我回来。”
陆云昔稍稍撅起嘴巴,但也并非恼怒,她很清楚自家父亲在山阴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听说还曾经用酒杯换钱,倒也不是家中真的窘迫至此,而是失望大于生活,就成了如今模样。
“是是是。”老头点头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夜幕垂下,用过晚饭。
杂事倒也不需要去做,因为陆云昔这次回来,带着一名丫鬟。
“云娘,在川蜀之地过的如何?”老头显然今日的心情不错,并不需要以酒下饭,此刻思绪还很清楚:“也不知道这道路是否还似二十年前那般难行,昔年父亲还曾经在蜀地杀过一头猛虎。”
“行啦,父亲,这事早就听你说过不知道多少回。”陆云昔有些无奈,但还是坐直了身子,继续道:“四川山水景色都好,百姓安居乐业,城镇繁华,并不逊色绍兴府。”
老头微微颔首,这四川之地,得天独厚,善加经营,有此局面,倒也不奇怪。
忽然,他想到什么,略带着笑容道:“我记得你上次来信,说会子之事,可是有所得?”
自己这小女,可能是自小身体不好,所以宠溺过度,管教并不多,知书达理说不上,却对这经商之事以及财税之事颇感兴趣,这次随着四子入川呆了一年,就是想看看当年交子是在何等的环境下产生。
陆云昔闻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现如今交子成了会子,朝廷连年超发,我隐隐感觉,如此并不长久。”
老头听到这个结论,眼神一黯,随即像是在岔开话题一般,说道:“前几日有友人拜访,给了份朝廷的邸报,上面说,吉州有位少年郎,想出来个印花之策,能为朝廷新增岁入一百多万贯,此事你可听说?”
“自然听说,此策巧夺天工,不伤民力。”陆云昔点点头,眼神中略浮现一丝光彩,随即有些不服气:“早些日子,我也隐隐有此想法,只是尚未成熟罢了。”
老头闻言,只是笑呵呵不说话,自家这小女云娘什么都好,就是自诩聪慧,总有些时候显得嘴硬,不过,偶尔冒出来的想法天马行空,着实让他也感到惊讶。
他摇了摇头,忽然心中升起一丝担忧,这聪慧伶俐,有时却并不是一件好事,随即想到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吉州,倒是有位老友......”
......
隆兴府。
转运司衙门,万籁俱寂。
运判公署,却是烛火闪动。
刁珣探起身子,扭了下脖子,好在还没有到发出一声脆响的地步。
这两日,他让邓晔将最近半年各地衙门呈递而来的案卷全数送了过来,当然,是刘漕使已经处理过的,没有处理过的,让他邓晔十个胆子,都不敢擅动。
不过刁珣倒也不在意,本身就是印证自己的想法罢了,说到底还是回到了老本行,文字工作以及数据统计,最不方便的还是没有直接的使用工具,只有足够的纸张和墨水。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让刁某人比较满意,以自制图表呈现出来的结果,一目了然。
以吉水县为例,何日是雨水,何日天晴,都能在一张纸上表达出来,其他信息同样,而且,此类按照日期计算的信息,可以用固定格式,这年头印刷术已经很成熟,若是一路之地统一格式,已然能方便不少,不会左一个案卷,右一个案卷,信息庞杂,顾头不顾腚。
如此一来,填写之人有参照,不会乱写,而转运司处理此事的属官也能轻松不少,而刘漕使那个老头,估计能省不少气力,至少不用自己翻有疑问的案卷,否则,早晚有一天累死在案牍之上。
当然了,这个办法并不能阻止州县官员对于记录的敷衍以及造假。
问题是用原本的案卷,造假还是一样,而且更没有逻辑,如今造假,至少得想个办法圆上一圆,若是一眼就能瞧出,难免会直面刘漕使的怒火。
同样,早在吉水就用过的折线图等工具,此刻也能派上用场,监测比较州县的日常用度,最为便利。
这般想着,刁某人却没有志得意满,反倒摇头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还是活成了当初最讨厌的模样,那时候最厌烦例会上用这玩意检视,干的不好,无所遁形.......
只是,若是此办法能用上,这州县之内,浑水摸鱼的昏官,怕是要现出原型。
“嗯?刁运判,这么晚了,还在勤劳公事?”
就在这时,公署外传来略显的中气不足的疑问声。
正是运转使刘颖,他觉得胸闷,便外出走动一番用于缓解,却不想,这运判公署内还亮着灯火。
莫不是,前几日被自己推脱之后,刻意所为?
他倒是听说这几日,刁运判去茶盐司衙门的次数很多,只是不管如何,能勤于公事,终究是个不错的少年郎,一番雕磨后,能成大器。
“左右无事,就处理些公事。”
刁珣站起身子,应道,他并没有遮掩,但是在看到对方有些发青发黑的面容后,还是心头一跳。
再这样熬下去,阎王三更来敲门,可能并非虚言。
刘颖微微颔首,却也有了点好奇,这衙门中还有什么活对方干了自己不知道?
于是下意识走上前去,随意瞥了眼。
“嗯?”
他的喉咙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疑。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