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判之差遣,总管一路转运司庶务,兼监察官员。
可刁某人到了衙门三日,尽管有着自己的官署,但发现可做的事情并不多,好似只要小茶一泡,案卷公文摆在台上,就能混沌度过一日。
若是七老八十,这般纯粹的养老生活,简直不要太美滋滋。
只是,他才二十岁!
刁珣强自忍了几日,终究还是克制不住。
临近傍晚的时候,径直去了转运使公署。
门口的杂吏瞧见他神色不太好看,知道难以应付,索性没有阻拦,简单通报一声就放了进去,递了两杯茶之后,就躲的远远的避开,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刁运判,找老夫有什么事情?”
刘颖慢吞吞的从椅子上起身,满脸倦色,捏着鼻梁,勉强提振起来些许精神。
“……”
刁珣一时之间有些语塞,来之前也未曾想到过是这般景象。
您老人家都印堂发黑了,这是忙于公事不分日夜,阎王要来催命了?
这还是咱大宋朝的官员么……
先是遇见个宋泽这样尽忠职守的胥吏,现如今,这刘老爷子,好像更夸张。
因为,从史书上看,南宋自然是不成器的,偏安一隅没了志气,最终覆灭。
但是,反过来想,割据一方,把持着江南以及川蜀一百多年才覆亡,肯定还有些忠勇之士,若然全是草包,这会儿金人早就打过来了。
如此一来,憋在嘴里的话,反倒不好开口了。
要是对方刻意挤兑或者架空自己,反击是必然的,官场之上,每一个人都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避免不了摩擦,心慈手软是大忌。
但眼下,这刘漕使明显是个工作狂,六十多岁的年纪还这般拼命,存着公心,却不好苛责。
和这几日自己打听到的情况,完全一致,刘漕使对自己很是严格,醉心公事。
来势汹汹的刁某人,顿时泄了气。
“刘漕使,你且先坐下,喝口茶,我们慢慢说。”
刁珣暗自叹了口气,说道。
您老人家这会儿身体可要好好的,要是现在出了事情,他刁某人是八张嘴都不清楚,别搞成了类似太祖【烛光斧影】那样的政治事件,青史留了臭名。
“好。”
刘颖眉头一挑,有些意外,点点头答应下来。
旋即捧起茶杯碰了一下发乌的嘴唇,似是看出刁珣的担心以及所求,嘴角勉强扯出点难看的笑容。
“刁运判,不必担心老朽的身体,这人之将死,早有定数,你是为了公事交接而来吧?”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很是诚恳,语气不由得放缓。
但是……这公事,只有诚恳是万万不够的。
好心办坏事,好心办错事,甚至酿成大祸,在这朝堂之上,已然不少见,得中进士,就可为官做宰,可有些人分明不适合。
“正是。”
刁珣略有敬意的坐直了身子,微微颔首。
不管如何,眼前的这名老者,除开行事作风,以及各自立场外,还是很让自己佩服。
“下官这几日在衙门中,倒也没有闲着,大部分场所以及属官、胥吏均有所了解,故此,不愿再继续蹉跎时光。”
“到底是少年郎,意气风发。”
刘颖闻言,先是呵呵笑了下,随即面色肃然,问道:“刁运判,你可知,运判一职,以及转运司衙门到底对于朝廷意味着什么?”
“下官私以为,转运司乃是主管一路财计,察访官吏以及了解公私利害的衙门,更关键的是,上传下达,极为重要。”
刁珣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理解,转运司职权极大,用后世的话来说,人事权虽不在手上,在临安的吏部,但也负有监察一路官员的职责,还是能决定官员的仕途,而财税都要经过转运司衙门,这财权也相当于有了一半,隐隐凌驾于其他衙门之上,位高权重并非只是玩笑话。
而且,朝廷要了解到地方上的信息,比如,某地的天气,不说三百多日每天都有记录,几日一记则是至少的,都要通过转运司衙门统计至临安诸司,这还只是其中一项,事情繁杂可见一斑。
“至于运判,则是日常辅佐转运使,总管衙门庶务。”
江南西路有九州、四军,共计六十八县,日日都有源源不断的案卷送来,需要处理回复上报,属官到底是不能完全做主,重要的事情,都得转运使以及运判决定。
“说的不错。”刘颖闻言,略为满意的点点头,不说庶务处理如何,就这番清晰的见解,便足以称道,君不见,多少浑浑噩噩的官员,整日清谈,处理事情,则是完全不知门路,以至于被胥吏钳制。
“老夫倒也不怕直言相告,刁运判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于这庶务一事,本官有些信任不过。”
刘颖到底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自己的顾虑:“江南西路往北直达前线,往西连接川蜀,向东你自然清楚,便是临安,且水路连接两广,位置极为重要,莫要怪老夫谨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而且也算真诚。
刁珣只得站起身子,拱手一拜:“漕使思虑自然是有所道理,但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年龄只是表象,漕使不妨一试。”
这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从眼下了解的情况来看,这固执的老头子,乃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言必称为了公事,并无争权之心,况且,自己只是佐官,权力的来源是面前的老头,真要是不给职权,那也就有苦不能言,只得含泪咽下。
更关键的是,对方并未让衙门中其他人接过这职权,还是给自己留了脸面,这就意味着,老头挺着六十多岁的身体,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难怪这般脸色。
当然,不排除这是对方的苦肉计,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发挥了作用,自己只能尽力争取,将话摆到台面上来说。
“好。”
刘颖思虑片刻,竟是答应下来。
“此事容老夫思虑一二,至于刁运判你的能力,丁知州来信极为推崇,本官自然要人尽其才,不使明珠蒙尘。”
“既如此,下官先行告退。”
刁珣略有些叹息,当即告辞。
只是,出门的时候,回首望去,却见刘颖摇晃着身子,又伏身到了案上,皱眉看着什么。
对于他来说,今日一行,却是差不多没有达成目的,而是碰了个软钉子,虽然表达出来自己的想法,但也被这“思虑一二”给推脱开。
就连生气都不知道从何而起,面对这样固执的老头,大抵只有无奈。
气势汹汹而去,眼下竟是铩羽而归。
刁珣摇了摇头,感到一丝棘手。
......
转运使公署。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暗。
刘颖放下手里的毛笔,站起身,将一旁的冷茶尽数饮下。
眉头才松开,忽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倒是个有趣的少年郎。”
不骄不躁,行事稳妥,尤为可贵的是这赤子之心,没想到这招苦肉计竟然起了点效果。
君子欺之以方,以这位刁运判眼下的行事作风来看,当真不错。
他一会儿忽然有些明白丁常任这个老家伙为何如此爱护这后辈,若是自家子侄,他同样会饱含期待。
刘颖蓦的有种感觉,或许有一天,这少年会成为这大宋朝廷的擎天白玉柱。
只是,官场之上,做谦谦君子可是不够。
且让本官给你先上一课。
刘颖的脸上,常年板着脸导致有些难看的笑容不减,更显得意。
“咳咳......”
可能是得意太早,他猛然间咳嗽出声,精气神顿时有些萎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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