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响声只是清脆,音量却不大,但瞬间就盖过了这喧嚣的风声,在众人耳朵边回荡。
王五慢慢张大了嘴巴,这还是自己印象中温文尔雅,待人有礼的刁知县么。
读书人动手的事,恕他王五见识不够,痴长了几十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畅快是怎么回事?
鲁听潮则是眉开眼笑,恨不得以身代之,他平生最恨这些欺软怕硬的怂货,看向刁珣的眼神更是佩服至极,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知县少年郎,有些意气,不似那些身子半截入土的酸儒,整日说些什么大道理,端的惹得厌烦。
而眼下最惨的那个人,胡德润胡员外,低下脑袋,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脸,根本不敢到处张望,生怕看到的尽是嘲讽神色,尤其是自己的那几位好友。
“他......怎么敢的?!”
胡德润面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既有被人当面羞辱的愤怒,还有一丝惶恐。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那些好友带着嘲讽味道的窃窃私语。
“他不是说与刁知县关系甚佳么?”
“你看这样子,哪里是甚佳,分明没有一点放在眼里。”
“如此说来,之前知县赞誉其诗,还有什么荷花池与杨学士有关联,全是杜撰?”
“应是如此......”
欺人太甚!
胡德润怒发冲冠,猛的抬起头,梗着脖子,一时之间,却是忘记了脸上的巴掌印。
“刁知县,哪怕你是朝廷官员,如此羞辱于我,真当我好欺吗?!”
话音刚落,好似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庄子里面的家丁小厮竟然是聚拢而来。
“嗯?”
王五眯下眼睛,随即抬起右手。
顷刻间,身后衙役刀出半鞘,离得远些的弓手则是拿出强弓,欲要引弓。
本就是前些日子才经历过一番血战的人,此刻陡然间做出备战状态,在场众人皆是觉得一股煞气迎面扑来,勉强聚拢起来的小厮差不多腿都软了,至于那些胡德润一起来的狐朋狗友,则是悄悄挪动步子,离得更远。
刁珣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面,左手搭在右手背上轻轻抚摸,面上却是冷淡至极。
身子骨有些弱,力的相互作用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但瞧见对方气极以至于失了智的情况,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钓鱼执法......
若是敢动手,他倒是真的不介意动下刀兵,见点血。
“县尊,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见到长刀将要出鞘,胡德润吓破了胆,瞬间恢复了理智,有些委屈的喊道。
别人不清楚,他还是知晓些许码头的谣言,连杀人不眨眼的盐匪都被眼前之人击退,遑论自己这些家丁,更主要的是,他还不想造反!
“呵。”
刁珣略有些失望,随即摇头冷笑,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倒也不至于如此,可这四年夏秋两税,本就是你胡员外欠下,如今朝廷催缴今年秋税,你都迁延罔顾,让本官该当如何?”
胡德润眼角抖动了下,面上满是挣扎,他知道,若是今日答应把四年的两税补全,那便算是过去,但,前些日子收了太多的米,银钱不足,加之此前的积累,大都买了地,真要是补全,他胡家也要伤筋动骨。
卖地,不可能!
“刁知县,过去三年,吉水可都是减免赋税的。”
胡德润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胡员外!”
刁珣提高了音量,冷冷道:“这减免,并非不交,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若真是交的少些,他今日还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查看过往案卷,这胡家根本就是一毛钱没出,想来,杨守春贪墨的两税,也是通过这胡家等城中大户转卖,现如今,还敢装模作样,更显丑恶嘴脸。
“再说,这减免的事情,杨主簿身死之前,都和本官说的清清楚楚。”
刁珣凑近胡德润的耳边,轻声道,人死了,自己怎么编都行。
“再装傻,且在公堂之上说话。”
胡德润身子一颤,没想到,此等隐秘之事,都让眼前之人知晓,难不成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主簿,你死就死了罢,为何要拖兄弟们下水?
旋即,他心思电转,还是不愿意放弃。
“刁知县,应缴的税我自然会缴上,至于你说的过去三年两税,我着实不太懂,但是,朝廷自有法度,官吏下乡催税,于法不合,小人虽居乡野,但先祖尚有遗泽,朝中还有些顾旧,此事,还是莫要闹的难看才是。”
刁珣闻言,却是丝毫不意外,为何两税之时,多是普通百姓家破人亡,大户百般抵赖,不愿缴税,实在是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胥吏又是欺软怕硬。
时至今日,竟是让这些大户觉得,不缴税仿佛才是理所应当。
“胡员外。”
刁珣说着,随即伸手指向随着胡德润一起来的好友,面孔有熟悉有陌生,想来都是城中大户。
“还有你们,且听着,本官与你们三日时间,想要告本官的状,可以,不管是去州府,还是去隆兴府(今南昌,江南西路首府),哪怕去临安,找到相公做主,算尔等本事。”
“本官且看看,这天理昭彰,朝廷征税,谁敢阻拦!”
说罢,刁珣翻身上马,看着这群衣着光鲜的囊虫,语气冰冷,满是威胁。
“三日既过,若本官还在吉水,当自取之!走!”
马蹄声起,衙役紧随其后,烟尘再次滚滚而起,只留下庄子前,灰头土脸的一群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
翌日一早。
隆兴府。
胡德润满脸风霜,出现在一处宅子前,与门房说了片刻,便被引了进去,看样子也是常客。
饮了半盏茶水,才将身子缓和,他可是坐了坐了一夜的船。
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便服的男子走进厅堂,此人年岁不大,唯独耳朵宽厚,甚至于垂下,好似庙里的弥勒佛爷。
胡德润赶紧站起身子,以示恭敬。
“德润,此番怎的这么早,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大耳男笑眯眯问道,随即发出一声惊疑。
“你这脸......”
白皙的脸上尚留有一丝痕迹。
听到这里,胡德润怒火中烧,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将刁珣催税一事倾诉出来。
“欺人太甚!”
大耳男听着,笑容渐渐不见,脸色变得冰冷,敢欺负到他的人头上,怒声道。
“不过小小一知县,就如此罔顾法度,本官倒要看看,这吉水还能让他翻了天!你且在此等着,有事喊家中小厮,本官去去就来。”
“好,劳烦了。”
胡德润大喜过望,随即识相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茶桌之上。
大耳男见转更是满意,嘱托了几句,便出了家宅。
如此胡德润颇为惬意的在这边等了半日,午饭甚至还吃下一只烧鸡,半斤牛肉,心里正想着刁某人受到上官教训之时,自己该如何畅怀。
却不想,瞧见此间宅子的主人阴沉着脸,走进来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
等了半晌,心中觉得不妙的胡德润小心的问了句。
“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耳男抬头看了眼对方,神色复杂,随即叹了口气。
“你且按照他说的做吧。”
说罢,颇为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
“来人呐,送客!”
“啊?”
胡德润大惊失色,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才张嘴,便被之前还恭敬对待的小厮,架了出去。
良久。
厅堂之内,响起一声夹杂着叹息的苦笑。
“二十岁的转运判官,呵呵......”
大耳男站起身子,微眯着眼睛,拿起茶桌之上的盒子,打开一看,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
“若是听得本官的话,这笔银子,未必花的不值,可也就这一次了。”
说罢,他略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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