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啪!

  响声只是清脆,音量却不大,但瞬间就盖过了这喧嚣的风声,在众人耳朵边回荡。

  王五慢慢张大了嘴巴,这还是自己印象中温文尔雅,待人有礼的刁知县么。

  读书人动手的事,恕他王五见识不够,痴长了几十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畅快是怎么回事?

  鲁听潮则是眉开眼笑,恨不得以身代之,他平生最恨这些欺软怕硬的怂货,看向刁珣的眼神更是佩服至极,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知县少年郎,有些意气,不似那些身子半截入土的酸儒,整日说些什么大道理,端的惹得厌烦。

  而眼下最惨的那个人,胡德润胡员外,低下脑袋,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脸,根本不敢到处张望,生怕看到的尽是嘲讽神色,尤其是自己的那几位好友。

  “他......怎么敢的?!”

  胡德润面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既有被人当面羞辱的愤怒,还有一丝惶恐。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那些好友带着嘲讽味道的窃窃私语。

  “他不是说与刁知县关系甚佳么?”

  “你看这样子,哪里是甚佳,分明没有一点放在眼里。”

  “如此说来,之前知县赞誉其诗,还有什么荷花池与杨学士有关联,全是杜撰?”

  “应是如此......”

  欺人太甚!

  胡德润怒发冲冠,猛的抬起头,梗着脖子,一时之间,却是忘记了脸上的巴掌印。

  “刁知县,哪怕你是朝廷官员,如此羞辱于我,真当我好欺吗?!”

  话音刚落,好似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庄子里面的家丁小厮竟然是聚拢而来。

  “嗯?”

  王五眯下眼睛,随即抬起右手。

  顷刻间,身后衙役刀出半鞘,离得远些的弓手则是拿出强弓,欲要引弓。

  本就是前些日子才经历过一番血战的人,此刻陡然间做出备战状态,在场众人皆是觉得一股煞气迎面扑来,勉强聚拢起来的小厮差不多腿都软了,至于那些胡德润一起来的狐朋狗友,则是悄悄挪动步子,离得更远。

  刁珣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面,左手搭在右手背上轻轻抚摸,面上却是冷淡至极。

  身子骨有些弱,力的相互作用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但瞧见对方气极以至于失了智的情况,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钓鱼执法......

  若是敢动手,他倒是真的不介意动下刀兵,见点血。

  “县尊,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见到长刀将要出鞘,胡德润吓破了胆,瞬间恢复了理智,有些委屈的喊道。

  别人不清楚,他还是知晓些许码头的谣言,连杀人不眨眼的盐匪都被眼前之人击退,遑论自己这些家丁,更主要的是,他还不想造反!

  “呵。”

  刁珣略有些失望,随即摇头冷笑,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倒也不至于如此,可这四年夏秋两税,本就是你胡员外欠下,如今朝廷催缴今年秋税,你都迁延罔顾,让本官该当如何?”

  胡德润眼角抖动了下,面上满是挣扎,他知道,若是今日答应把四年的两税补全,那便算是过去,但,前些日子收了太多的米,银钱不足,加之此前的积累,大都买了地,真要是补全,他胡家也要伤筋动骨。

  卖地,不可能!

  “刁知县,过去三年,吉水可都是减免赋税的。”

  胡德润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胡员外!”

  刁珣提高了音量,冷冷道:“这减免,并非不交,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若真是交的少些,他今日还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查看过往案卷,这胡家根本就是一毛钱没出,想来,杨守春贪墨的两税,也是通过这胡家等城中大户转卖,现如今,还敢装模作样,更显丑恶嘴脸。

  “再说,这减免的事情,杨主簿身死之前,都和本官说的清清楚楚。”

  刁珣凑近胡德润的耳边,轻声道,人死了,自己怎么编都行。

  “再装傻,且在公堂之上说话。”

  胡德润身子一颤,没想到,此等隐秘之事,都让眼前之人知晓,难不成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主簿,你死就死了罢,为何要拖兄弟们下水?

  旋即,他心思电转,还是不愿意放弃。

  “刁知县,应缴的税我自然会缴上,至于你说的过去三年两税,我着实不太懂,但是,朝廷自有法度,官吏下乡催税,于法不合,小人虽居乡野,但先祖尚有遗泽,朝中还有些顾旧,此事,还是莫要闹的难看才是。”

  刁珣闻言,却是丝毫不意外,为何两税之时,多是普通百姓家破人亡,大户百般抵赖,不愿缴税,实在是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胥吏又是欺软怕硬。

  时至今日,竟是让这些大户觉得,不缴税仿佛才是理所应当。

  “胡员外。”

  刁珣说着,随即伸手指向随着胡德润一起来的好友,面孔有熟悉有陌生,想来都是城中大户。

  “还有你们,且听着,本官与你们三日时间,想要告本官的状,可以,不管是去州府,还是去隆兴府(今南昌,江南西路首府),哪怕去临安,找到相公做主,算尔等本事。”

  “本官且看看,这天理昭彰,朝廷征税,谁敢阻拦!”

  说罢,刁珣翻身上马,看着这群衣着光鲜的囊虫,语气冰冷,满是威胁。

  “三日既过,若本官还在吉水,当自取之!走!”

  马蹄声起,衙役紧随其后,烟尘再次滚滚而起,只留下庄子前,灰头土脸的一群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

  翌日一早。

  隆兴府。

  胡德润满脸风霜,出现在一处宅子前,与门房说了片刻,便被引了进去,看样子也是常客。

  饮了半盏茶水,才将身子缓和,他可是坐了坐了一夜的船。

  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便服的男子走进厅堂,此人年岁不大,唯独耳朵宽厚,甚至于垂下,好似庙里的弥勒佛爷。

  胡德润赶紧站起身子,以示恭敬。

  “德润,此番怎的这么早,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大耳男笑眯眯问道,随即发出一声惊疑。

  “你这脸......”

  白皙的脸上尚留有一丝痕迹。

  听到这里,胡德润怒火中烧,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将刁珣催税一事倾诉出来。

  “欺人太甚!”

  大耳男听着,笑容渐渐不见,脸色变得冰冷,敢欺负到他的人头上,怒声道。

  “不过小小一知县,就如此罔顾法度,本官倒要看看,这吉水还能让他翻了天!你且在此等着,有事喊家中小厮,本官去去就来。”

  “好,劳烦了。”

  胡德润大喜过望,随即识相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茶桌之上。

  大耳男见转更是满意,嘱托了几句,便出了家宅。

  如此胡德润颇为惬意的在这边等了半日,午饭甚至还吃下一只烧鸡,半斤牛肉,心里正想着刁某人受到上官教训之时,自己该如何畅怀。

  却不想,瞧见此间宅子的主人阴沉着脸,走进来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

  等了半晌,心中觉得不妙的胡德润小心的问了句。

  “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耳男抬头看了眼对方,神色复杂,随即叹了口气。

  “你且按照他说的做吧。”

  说罢,颇为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

  “来人呐,送客!”

  “啊?”

  胡德润大惊失色,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才张嘴,便被之前还恭敬对待的小厮,架了出去。

  良久。

  厅堂之内,响起一声夹杂着叹息的苦笑。

  “二十岁的转运判官,呵呵......”

  大耳男站起身子,微眯着眼睛,拿起茶桌之上的盒子,打开一看,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

  “若是听得本官的话,这笔银子,未必花的不值,可也就这一次了。”

  说罢,他略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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