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边,连绵不绝的磅礴水流,冲刷着被青黑色石头保护的码头。
忽然,水中窜出来一道庞大的身影,立在岸边,往下不停滴着水,犹如虾兵蟹将上岸,只是在眼下这个多年难得一见的雾蒙蒙天气中,则更像水鬼多些。
韩烈没有等身后的认识几日的山匪伙伴,随意捏了把衣服,抹掉脸上的水渍,便朝着县城方向奔跑而去,没跑多久,便顿住脚步。
因为,他的鼻尖闻到一股血腥气,不同于兽血腥臭的味道,人血的气味,在他看来,还是很容易能够区分开来。
但浓郁的味道,裹满鼻尖,似乎哪里都是,他又不是家养的猎犬,根本没有办法靠这个判断位置。
韩烈心头一跳,啸声加上血腥味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只是,雾气沉沉,该要往哪里去,却是难题。
这又不是战场厮杀,人数不会多到哪里去,若是激烈些的话,很快就能分出胜负,同时,决出生死。
如此,自己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会错失时机。
若真的涉及到刁知县,当真是悔之晚矣,说好的报恩,自己却是去干了自己的私人事情,愧在世间。
就在韩烈踌躇不定,准备凭着直觉,找寻前路的时候,忽然,一声长啸传来。
“吼~!”
韩烈眼前一亮,脚下猛然使劲,整个身体却是凌空腾起,朝着啸声传来的方向跃去。
行了片刻,隐隐听见厮杀追逐声传来。
他心中稍定。
似乎赶上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伙人在厮杀。
韩烈腹中提起一口气,脚步渐渐慢下来,恍若游离于浓雾之间的幽魂,飘荡而去。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刁知县身上染着血迹,被几个人裹挟在一起,正慌不择路的逃走,后面还有不少灰袍人追杀,看样子是经历过一场激战。
有几人他是认识的,当日随着王五一并来抓自己的衙役。
这会儿也是浑身带着伤,勉力朝着安全的方向奔去。
果然,是刁知县出事!
韩烈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来上一个巴掌,复仇之心甚切,忘却报恩,何谈男子汉大丈夫。
好在,终究是赶上了。
本欲上前搏杀,但韩烈忽然顿住脚步,抬头朝着不远处的位置瞧去,层层叠叠的火把亮起,驱散了些许雾气,同时,也让他看见,背负强弓的七八名灰袍人。
弓箭,杀伤力最大的武器,若说民间刀剑不曾管束,但对于甲胄以及弓弩,朝廷却是尤为重视,数量一多,便会直接认作造反。
自己在山间打猎,乃是用的自制弓弩,其杀伤力远远比不上对方带着的强弓,况且,自己因为追踪那两名杀手,武器仅仅也就是把短匕。
就这样冲上去,若对方是土鸡瓦狗还自罢了,自己能打个措手不及,但眼下,这伙灰袍人明显训练有素,其间倒是掺杂些呼呼喝喝的街头泼皮模样的人。
但仅仅靠着自己,完全没有机会。
韩烈稍一犹豫,只听见空中传来尖锐的破空声,是弓箭射出!
咻咻咻!
耳垂微动,韩烈心里便有数了,大概射了一轮,冲着刁知县逃跑的方向而去,只是,这些箭直直没入雾气之中,却不知结果。
这夜间的大雾,着实帮上不小的忙,若是青天白日,就这些弓箭,码头空旷之所,只怕这会儿刁知县几人已经被人射成马蜂窝。
韩烈皱眉思虑片刻,随即身影缓缓朝着后面退去。
先解了刁知县生死之危,才是要事,他决定孤身引开敌人,哪怕一小部分的力量。
火把有限,且只有部分灰袍人才有,加上雾气浓重,照明的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
韩烈轻手轻脚,如同猿猴一般,直接踩着码头边的箱子,上了破茅屋的房顶,左右看了下,随即蓄力跨出,凌空一踢。
一名提着绿色灯笼,落单的泼皮直接被踹翻在地,因为韩烈刻意的减小力气,这名街头泼皮尚且能发出一声惨嚎,但胸前骨头断裂却是真实的,一时间,哭爹喊娘的叫声,惨绝人寰。
韩烈伏下身子,并没有直接来上致命一击,而是拿过对方的长刀,转身遁入黑暗之中。
约莫是这声嚎叫发挥了作用,三名灰袍人结伴而来,且小心翼翼,其中一人看了眼在地上嚎叫的泼皮,摇了摇头,随即,同行的灰袍人直接一刀斩下,顿时,哭嚎声消失。
“主簿有令,今夜苦帮和王五一行人,全部斩杀。”
“喏!”
“雾气太多,一时跟丢,不知道逃去了哪里。”
“无妨,各个街巷都有我们自己的人,但也不能拖下去。”
“谁?!”
就在这时,一名灰袍人猛然之间转过头来,惊声喊道。
迎接他的,是一道极快的寒光。
嗤!
鲜血激射而出,另外两名灰袍人又惊又怒,提刀反击,韩烈目光如电,既偷袭得手,便得势不饶人,长刀挥舞,加上与生俱来的巨力,几个呼吸之间,便将其中一名灰袍人格杀当场,同时,故技重施,斩下余下一人的胳膊,任由其惨叫。
希望用此来吸引更多的敌人,减少刁知县那边的压力。
只是,这次令他有些失望,这次来的人数更多,不能继续偷袭,却见火把之下,围着一人。
杨守春愤怒的甩了一下袖子,胸脯起伏不定。
这次是失策了。
没想到雾气这般大,让弓手没有可以发挥的余地,本想着将人赶出到空地之上,弓手射上几轮,就可以将刁珣以及苦帮两伙人杀伤大半,可眼下,却是连踪迹都难寻到。
若是让刁珣逃出生天,此事捅破,那就是震惊朝廷上下的大案,就算是十个杨老头捆在一起,也救不了他。
都是心疼辛苦攒起来的家底......如今悔之晚矣。
“给我找,不惜一切代价,苦帮那伙泼皮,暂时先留着。”
“喏!”
韩烈悄悄从房顶之上往后退去,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就先暂时罢手,应该给刁知县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他回忆着刁珣等人逃跑的方向,在黑暗之中悄悄摸过去。
......
吉水江边的一处废宅子,离码头不远。
王五从宅子倒塌的墙角伸出脑袋,看着数名灰袍人举着火把,匆匆而去,随即靠在墙边,喘了口粗气,轻手轻脚走进宅子里面的天井处,能燃烧的木头已经被人捡拾的干净,这里倒显得颇为干净。
“前面也有人,过不去,只能暂且在此歇会儿。”
王五说了下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前路被堵,后有追兵,虽然杀了出来,但还是没有脱离险境。
刁珣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王五手底下十来名兄弟,如今到此的,只有七人,还有两人为了引开追兵,也不知去向,大概率结果不会太好。
短短半个时辰,便经历前世今生少有的生死存在以及血淋淋的酷烈场面,刁珣心里叹了口气,但显然,这就是现实,人命是不值钱的,更别说几十年前,金国侵宋之时,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惨遭厄运。
“呃......”这时,荒废的庭院之中,响起痛苦的呻吟。
却是被宋泽背负过来的李清,慢慢转醒,只是,头破血流还自罢了,这身后有一支箭羽,透胸而出,依靠这年头的医疗条件,显然是活不成了。
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地方找郎中。
“你怎么样?”宋泽压低了声音,匆匆唤道。
李清这会儿已经是意识模糊,缓缓睁开双眼。
大抵是回光返照,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随即便放弃了,右手颤颤巍巍塞入怀里,似是要拿出什么,但,才抬起手臂,再也支撑不住,直直跌下,没有了声息。
刁珣稍微垂下头,为之默然。
若说周云背叛他,还能有所预料。
当然,也不能说是背叛,只能说原本有着管辖的关系,对方为了一己私利,通风报信,尚能理解,可这李清,明明是和杨守春此人沆瀣一气,从当初的小松楼观荷宴便能瞧得出来。
如此场合,两人一起出现,要么是李清依附于杨守春,要么就是两人有着共同利益。
没想到,对方为了自己安危报信,落得个惨死当场的结果。
只是,此刻此刻,他该说些什么,是遗憾,是悲伤,什么情绪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县尊。”
一声轻唤打破了刁珣的发愣。
抬眼一看,却是宋泽递过来一张折起来的纸。
“这是从李书吏怀里拿出来的,大概,他有什么未了之事。”
刁珣接过来,打开一看,随即愣住。
【秋至皆零落,凌波独吐红。
托根方得所,未肯即随风。】
这分明是他当初在小松楼观荷宴上写下的五言,当初情绪激愤,一时难以自控,写下此诗。
隔日,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就怕杨守春因诗而识人,堪破自己的真正想法,只是一连数日,都没有听说自己的诗句流传出来,倒是胡德润几人的诗句,流转颇广,就是名声不那么好,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自己这个二甲进士,曾经对几人的诗赞赏有加。
只是,相信此事的人,明显不多。
如今想来,这首诗,应当是给李清藏了起来,昔日藏诗,今日报信,于己而言,这位,完全算的上忠义之士。
所以,这人心,又如何能轻易堪破,就是身侧带伤的王五,初初见面的时候,亦是一副赖皮模样。
没有解释什么,在宋泽疑惑的目光下,刁珣郑重的将写有诗句的纸叠了起来,塞入怀中。
“可恶,这群鸟厮,若是让爷爷今日逃出,当定将他们斩成五块!”鲁听潮满身是血,倒没有什么伤口的样子,声音虽刻意压的很低,但中气十足。
“鲁兄弟,这次是哥哥连累你了。”王五稍有些愧疚的说了句。
“哥哥说的哪里话!”鲁听潮眉头倒竖,似是发怒:“俺怎么可以见哥哥处于危险中不救,这般说话,真是羞煞于俺。”
王五闻言,只道自己是说错了话,连连道歉,这般鲁听潮才欢喜起来,闹着要出去,搏杀一番,生死勿论。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废宅之外,忽的闪过一道人影,直接闯了进来。
“县尊!”
刁珣身子一顿,随即惊讶的转过身,却见浑身湿透的壮汉,就这般出现在自己眼前。
鲁听潮见状,抡起来准备砍人的黑色大刀就这般停在空中,看样子,似乎是认识的?
他转过头,看向自家哥哥。
却见王五的脸上,爆发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韩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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