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将将亮起。
韩家村。
炊烟腾空,被风吹过,迅速消散在金黄的海洋当中,仅仅不过数日,这田野之间的稻米,已经熟透了,甚至要垂落在田埂之上。
韩柏昨夜睡的并不好,在山里生活了几十年,他能感受到,将要迎来第一场秋雨,除去漫天的晚霞,还有山间的露水,这酸痛的身子骨,也在提醒他,稻子该要割了。
没有等到稀稀拉拉的粥水熬好,韩柏直接就出了门,先是去了几个儿子家里,将他们全部唤了起来,随即几个人分作不同方向,通知全村的人。
他是一刻都不想等下去,没理由辛苦几个月,心血损失在这最后一哆嗦。
没过多久,整个村子都哄闹起来,没有别的理由,只有相信二字。
每个人都将自己塞的肚胀,这是一年当中,难得能吃饱到撑的时候,因为等会儿,就要不惜力气,半大小孩都要上阵,奔向田野之中。
烈日之下,汗水滴落,寂寂无声,只有黄牛在哞哞叫喊。
所有人都没有了闲时说笑的兴致,等到雨水落下,他们有的是光阴需要打磨。
等到太阳西沉,远远看去,只见山野之间,稻田像是被狗啃过,到处都有缺口。
韩柏到底是上了年纪,劳作了一天,这身子骨就有些受不了,蹲在田埂上休息。
随意扫了几眼,今日进度尚可,后面哪怕手脚慢点,应该也能来得及。
只是,谁也不敢赌,眼下,能多做点就多做点。
站起身子准备下田,却见不远处,走来一名穿着青衫的年轻人。
“敢问,这边可是韩家村?”
“正是,这位郎君,有何事?”韩柏应了声,心里莫名对这个年轻人有着好感,大概是因为,和刁知县有点像的缘故,不是长相,是那种文弱感觉,说不清。
“县衙有份告示。”这名年轻人正是文时习,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写满字的大纸。
韩柏接了过去,神色有些不安,这字......
“是这样......”文时习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因为前面几个村子,基本上都差不多,伸手接过这份告示,他开始解释起来。
“真的?”韩柏听完之后,有些不敢相信:“郎君,可莫要欺我不识字。”
“哪里,这可是刁县尊特地吩咐我等生员做的事情。”文时习无奈的苦笑,这也不知道是今日第几次的苦口婆心,他家里条件一般,能进学已然不错,能有机会得到二甲进士的指点,更是难得,所以想着好好表现,哪怕有着一丝微薄的希望。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正听自己说完,竟是很快就接受了。
“是刁县尊啊,那怪不得......”
韩柏点点头,当日那位舍弃王家大宅子,宁愿住在自己小破屋子的知县,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知县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了,只是,似刁知县这般,也是活了好几十年从来没见过的。
为了韩烈那小子,来到山野之中,还把害人的王员外,送到州里,听说要流放。
这样的知县是,能干的出来这种事情的人,他很自然就相信了。
“既如此......”文时习转了转自己的脑袋,发现周围有不少人看着自己,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最后一处,顺利过头了。
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我就先告辞了。”
却不想,一只似石头般坚硬的大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臂。
“且等等,小郎君,老朽还有些问题不清楚,可否留宿一夜,再给我们说说?”韩柏自然不会就这样放对方离去,这天眼看就要黑了。
“那......”文时习看着里正颇有些诚恳的目光,答应了下来。
“如此,就叨扰了。”
是夜,星月朦胧。
田野之中,蛙鸣阵阵,蝉鸣不止。
韩里正的家门口挤着不少人,异常聒噪。
“......”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年秋税,我们不纳粮,要松快不少?”
“差不多......能多留下点稻米在家。”
“还有这等好事?”
“刁知县,真乃青天大老爷!”
文时习挠了挠眉心,这话,他倒真是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青天大老爷?
也许吧......
就让生员下乡讲解告示一事来看,着实算的有想法之人,堪称德政。
......
次日,身处衙门的刁某人,还不知道,自己偶发出来的想法,会给乡野之间,带来如何变化。
尽管不少生员心里是非常抗拒走进大山,但是,偏偏又折服在进士的名头下,想要得到一丝指点。
这人,盲从权威几乎是本能。
故此,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烈日,往山间田野中走去,家庭富裕的生员,甚至是第一次见到农民埋头割稻的场景,寂寂无声,稻子一片片倒下,手持镰刀,像是徐徐如林的军队,不免心生震撼。
当然,这事刁知县不会放在心上,自己唯一拿的出手的,无非就是官职以及进士出身,糊弄生员还算可以,至少,这些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们,远比胥吏更值得自己信任,不会盘剥百姓。
用过早饭的刁珣正在衙门口溜达,眼下,还有人需要安抚。
没多时,就见王五没精打采的走了进来,见到知县在此,不由得心中一凛,随即恭敬的行了一礼。
“县尊!”
刁珣微微颔首,心里却是暗自笑道,瞧瞧,这拱手的动作,都变得绵软无力,看来,是对本官有所不满了?
他是知道王五这次准备充当这揽户,眼下,这以钱代米的新政弄出来,那如意算盘直接就被打翻了。
有点埋怨倒也算正常。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刁珣倒是觉得,这王五对于市井之事很是精通,说起来头头是道,街面上的泼皮都很惧怕于他,就是髀肉渐生,这武力值不太明朗,没有韩烈那般让人放心。
人无完人,对于王五这样的人,刁珣没有那么排斥,总归是没有瞧见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自己的吩咐,执行也算到位,特别是王宅一行,自己存着试探之心,不仅仅对于王贺年,还有王五。
前几日,溺婴一事,处理起来,堪称有急智,而后也没对自己瞒着要充当揽户的事情。
如此,倒也不能对不住他。
“王都头,且随本官来,关于你上次说的揽户一事,有点想法,问问你的意见。”
王五猛然间抬起头,瞧着知县眸子间笑意浅浅。
难不成,这事还有转机?
他有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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