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水县衙外。
王五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摘下的野草,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见一群人围在衙门外的墙面,不由得生出好奇。
“让让!”
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正欲朝里面挤去,忽然觉得肩膀上传来一股巨力,回头一看,魂都去了两个,正是那凶名在外,满脸横肉的王五。
虽说想提起一丝胆气,但身子不会骗人,竟是不由自主的让了过去,其余人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通道,谁也不想惹到这个脾气火爆的糙汉。
王五满意的点点头,却见墙上贴着一张大纸,扫了一眼,虽说大体上能认得出来是什么字,只是组合在一起,却又不明所以。
似乎和秋税有关……
他左右瞧了两眼,指了指刚刚被自己拽住的青年文士。
“你,对,就是你。”
文时习为之一愣,语气稍有慌张,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却不想,胸前传来一股巨力,竟是被眼前的壮汉拎了过去。
王五性子急切,容不得磨磨唧唧,顺手拉过这个看着像是识字的年轻人。
但又想起刁知县,似乎也是这般文弱,不知怎的,语气和缓下来。
“这位小哥,劳烦帮忙解释下墙上的告示。”
文时习惊魂未定,一听只是此事,心中稍定,开始解释起来。
“大概就是说,今年秋税,以钱代米。”
“哦……”
顿起哄然的失望声,这事,不是早就在传了么,在场众人摇了摇头,便欲要离开。
“等等。”文时习心下一急,朗声说道:“还有呢,这要是家中有米无钱者,可以去城中米铺卖米,作价一斗两百七十钱!”
“嗯?”
背向墙面的人纷纷转过身来。
“二百七十钱?这价格……”
“想啥呢,昨日去卖米,都二百五十钱了!”
“该不会是假的吧?”
“什么假的,衙门贴出来的,还能作假?”
“那可说不定……”
“嘘,你这鸟厮,尽胡说,快跟我回家!”
“……”
一时之间,人群四散而去,只是瞧这样子,都是去往米铺。
王五怔怔的站在原地,感觉有些不妙,嘴里喃喃自语:“这就不收苗米了?”
文时习离开的身子停住,随口接了一句:“是啊,收钱不收米。”
“哎呀!”
王五哭丧着脸,嘴里满是怨气:“我的知县老爷啊……”
这些天准备揽户的活好好的,眼下,这全泡了汤,还说要给凝香赎身……
文时习不敢再听,连忙走远。
心中暗暗想到,固定收购米价,倒是个好办法,都说新来的知县丰姿俊朗,行事果决,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不远处,衙门口。
闲的无事在门口放风的刁珣见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倒不是为了王五的霸道行径,而是反应过来,这大多数百姓别说会识文,字都不认识几个,这般张贴告示,效果大打折扣,难免会让一些人在中间钻空子,曲解原意。
还有……尽管王五充当揽户的想法不能继续,哭丧着脸有些好笑,但又不得不考虑,这衙门中的胥吏,断了此类进项,会不会从别的地方捞钱,甚至巧取豪夺?
“周云,来。”
刁珣挥了挥手。
“县尊。”
“去县学一趟,安排下生员去张贴告示的地方,给百姓讲解告示的意思,务必清晰,包括乡野,还有,和他们说,等过了秋税事,本官会亲自去县学指导。”
“喏!”
刁珣颔首,哪怕知县的话不管用,这进士的话,对这些生员来说,总该是服帖的,苦心读书之人,谁不想取得功名,有前辈的指导,应当能够让他们满意了。
当然,这教化也体现在科举,知县同样要管的……
至于胥吏从中牟利的问题,和之前稻米折价是一个道理,这钱哪里来,不是从天下掉下来,也不是从井里冒出来,是百姓辛辛苦苦从地里种出来。
所有人都盯着这一部分。
都想花钱……
可是都不愿意去种地,只想坐享其成,除去盘剥,好像别无他法。
自己若是过于严苛,说不定这手底下的人,就该心生不满了,似王五这般哭丧,大概都算好的,骂娘才是寻常。
当然,好在不是军中,不用担心哪天炸营,脑袋给人割了。
只是,自己来吉水的时间不长,这帮子胥吏能有多听话,真不一定,而且有黎德魁狂妄之举在前,不由得自己不重视,团结才是最重要的。
百姓支持?
百姓有屁用,刁珣心里清楚,自己干这事的初始动力,就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和百姓关系不多,自己也没有这么伟大,说不定哪天自己得罪了人,槛车入京,老百姓甚至要拍手叫好呢……
多是盲从之人。
刁珣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无论到什么地方,搞钱的能力,都是放在第一位。
节流是不成,这开源……
再想想办法吧。
他踱着步子,朝着自己的公署走去。
......
傍晚时分,天际还有着亮光,好似火烧的云朵挤在山边,像极了八方来神。
王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一进门就瘫倒在椅子上,如同烂泥。
自从得知以钱代米,一整天他都有些恍惚,想着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就有些后悔,这么大年纪,尚无子嗣,闲言碎语的就不说了,留个后的心思是一日强过一日,与那凝香倒也算不得情投意合,只是,有经验的婆子说了,对方是个好生养的。
“咋啦,像个丢了魂的野鬼?”
“别提了,这揽户的事情,算是白瞎了。”
“呵,那凝香小娘子,可就白等了。”王五的原配大娘子,薛氏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五叹了口气,倒也没有生气,这事两个人是商量过,眼下对方只是如此,完全可以理解。
“罢了......”
不远处的甜水巷子。
宋泽回了家,没进门就听见自家娘子吴氏在小声的啜泣,随即动静又消失不见,大概是听到自己回来的动静,不想被自己瞧见。
他在门外稍稍等了会,方才进了屋,但仍旧能看出吴氏眼睛有些红润。
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告示贴遍全城,又有专人讲解,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秋税的变化,这揽户的活儿,立马就不吃香了。
用过晚饭,天马上就黑的不见影子,宋泽在床上躺下,闭上眼一直没有睡着,昏昏沉沉到半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又隐隐听见旁边妇人啜泣之声,心中顿时泛起一丝愧疚,却没有任何动作。
自己这身子骨自己清楚,已经是为时已晚,哪怕有着足够的银钱。
若说后悔么,大概也有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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