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敢动否?

  经年累月,县衙里面绿树成荫,其中不乏两三百年的大树,这暮夏时的晨间,反倒有丝凉意。

  宋泽心中急切,步幅加快,穿过长长的廊道,先是去了趟知县公署,发现没人,又朝着东花厅赶去。

  果然,刁知县正在屋里坐着,右手捏着茶杯,正慢慢的朝着嘴里送去。

  神情似有不妥,靠近一看,眼睛里面布满红血丝,但又不见疲态,而是怪异的亢奋感。

  “宋押司,你来了。”

  宋泽还没说话,不想,坐在椅子上面的刁珣已经抢先起身,打着招呼。

  “是......县尊,不知道是有何急事寻我?”

  宋泽心里微惊,但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感受这个新知县的拉拢之意,只是他是真的怕了,知县三年一任,拍拍屁股就走人。

  来的时候都是想干点大事,不过,结果多是一地鸡毛,这吉水百姓的生活,愈发艰难。

  刁知县虽然把为恶颇多甚至于无法无天的黎德魁赶走了,但是,宋泽还是不敢去赌。

  他的想法是,最好这些老爷踏实坐在公堂之上,至于底下的活,还是他们这些杂吏来干。

  要不是自己这身子骨不行,否则真想星夜赴考场,尝尝这进士的滋味......

  “宋押司。”许是感受到宋泽故意的疏离之意,刁珣脸上的客气笑意稍减,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淡淡的语气,在宋泽听起来,恍如石破天惊。

  “县尊,这......不敢......”

  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这番话太过沉重,简直就是在指着自己的鼻子骂,知县老爷哪里能有错,有错的都是自己这小小的胥吏。

  “不敢?”

  刁珣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只是不敢罢了,心里面总归是有些想法的吧,否则,怎么会我以诚待人,宋押司都不能与本官推心置腹?”

  宋泽垂着脑袋,感觉头皮似乎是被针扎过,嘴里嗫嚅道:“县尊的话,太重了......”

  实在是怕了,吉水县的百姓再也经不起这样折腾,自己也受不了,大夫说自己是积病,这脸色是越来越显得蜡黄,还不知道能活几年。

  见宋泽如此模样,刁珣气极反笑,一大早,他就找来周云仔仔细细问了宋押司的情况,许是同为胥吏的缘故,口风没有那么紧,得知了这位积年老吏曾经酒后说过:“这县官最好还是多关心学生读书的情况,其他事情,莫要插手,反而好些......”

  当然,这也蛮符合刁珣的想法,凭什么只要苦读经义,得了个进士出身,就能为官,至少也是知县起步,这些乱七八糟的庶务,能理的清楚么......

  只是目前秋税在即,特别是他昨夜一闭上眼,就是那名漂浮在水里的婴孩。

  让刁某人明白,他不是当初的那名普通上班族,现在也不是在玩什么单机游戏!

  所见者,哪怕是德行欠佳的黎德魁及王贺年,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自己是吉水知县,治下之民几千户,一言一行,都能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他不想再有婴孩溺于水中,哪怕......不可避免,数量少上一些也是好的。

  “宋押司,是怕本官胡乱施政,以至于民不聊生么?”

  刁珣忽的肃然起来,随即没等对方装作哆哆嗦嗦的惶恐模样,便反问道。

  “那为何县里尽传谣言,今年秋税,以钱代米?这是你的主意?!”

  说到此处,刁珣怒气勃发,气这个苦心为民的宋押司,又好像是为了自己的无力......

  就如同昨日那般,面对着了无声息的婴孩,什么事都做不了。

  也不敢。

  宋泽闻言,悚然之间抬起头,好像是头一次认识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知县。

  “县尊......”

  他张了张嘴,忽然有种哭出来的冲动。

  或者......这一次的知县,并非如前几任那般糊涂,只知纸上谈兵,政务是越弄越乱,之后,去往别处任职。

  “这事是有来由的,且听我解释。”

  宋泽心里有了决定,便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紧绷着装作畏缩模样,也罢,且再相信一次。

  哪怕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刁珣的心里也是暗自松了口气,重症需得下猛药,他能理解宋泽的顾虑,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时间不够,且足够让人警醒,民畏官如匪,这爱民的胥吏也在害怕自己,都成什么了?

  “好,宋押司,你且进来坐下,慢慢说与本官。”

  刁珣面色板正,似乎是仍有怒气,嘴上淡淡说着。

  “喏!”

  ......

  “这秋税以钱代米,应该是杨主簿放出去的风声。”宋泽的目光很是复杂,但既然决定说出来,索性也不再犹豫,这哪里还有退路......

  “为何要如此作为?”刁珣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飘飘忽忽,难以抓住。

  宋泽闻言,倒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屑或者不耐烦,这样的年龄,又不经事,已然不错了,略一思索,便解释道。

  “眼下谣言愈发猛烈,不少机灵人恐怕就会去兑换铜钱,只是,这寻常百姓,哪有多的铜钱,家里又无贵重之物,逼不得已之下,只能去卖粮,这街面上,粮食价格已经跌了两成,米商实力雄厚,买就买了,过上几个月,至少能赚上一成多,这还是眼下的价格计算,后面粮价会跌的更多。”

  “原来如此......”刁珣点点头,这不就是金融手法么,低买高卖,只是自己仅仅玩过几个月的基金,一路往下,从来没有高卖的机会,一时半会竟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但,这是米是钱,都由本官来定,若是后面只要米,不要钱,该当如何?”

  刁珣下意识问道,随即反应过来,这要是早些将米卖了的人,家中无米,还得乖乖把米买回来,一哄而上,粮价大涨,米商还是能有进项,想出如此计策之人,倒是个人才。

  仅仅以谣言搅动风雨。

  宋泽本欲继续解释,见刁知县反应过来,也就没有开口。

  沉默半晌,只有茶香袅袅。

  “宋押司,你认为此事该当如何?本官,自问算不上什么清官好官,但也想做点力所能及之事。”刁珣目光灼灼,端坐于椅子上。

  “若是以秋税而言,此事不在米,也不在钱,即便现在有些谣言,都是无伤大雅,早早定下章程,告知于众,此难自解,问题是后面,秋税怎么收。”

  宋泽尤然不惧,既然让他说,那他就说了,至于后面怎么做,全看你刁知县。

  “宋押司的话,不妨说的直白些。”

  刁珣淡淡说了句,身子微微凑近。

  “这百姓的田地,一年产出,基本上有个定数,就是风调云顺,数量也多不到哪里去。”宋泽顿生胆气,继续道:“若是某些人收的少了,百姓自然交的多了,道理却是简单。”

  宋泽看向刁某人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你敢动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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