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厅外的雨似是小了些,坐在堂前,隐约能瞧见远处的青山,缭绕于云雾之中。
“接到你的信函,我便将此事报给知州,当然了,这件事的复杂之处在于,仅仅是你的一面之词。”江公宜捋了一把薄薄的胡须,慢慢说道。
他是一路紧赶慢赶,瞧这个场面,总算是在事情激化之前,控制住了局面。
“知州的意思,是将黎德魁调任州府任幕职官,这原本也是正常调动,毕竟,他在吉水为官的时间,已经数年,眼下趁这个机会做个调动罢了。”
刁珣默然,这个结果,本就在他设想之内。
那日放走韩烈,三日时间,一日许其回乡祭母,余下两日,则是拿着自己的信物以及亲笔书函至州府寻江公宜,倒也没想着巧在第三日午时对方能来,完全是凑巧。
之前的设计,无非就是韩烈突然出现,能让黎德魁有所顾忌,要是心慌之下,光天化日,做出什么威胁上官的举动,倒是省却不少麻烦,直接拿下即可。
眼下的困难在于,没有证据证明,这伙匪徒,和黎德魁有着直接的关系,昨天那两个被抓住的山匪,经过夜审,吐露的信息有限,要靠这点东西,将县尉拉下马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的调动,无非是知县和县尉的矛盾激化,州府的正常应对,但是,如此一来,不管是刁珣,还是黎德魁,都在上官面前失却不少分数。
只是他作为新科进士,初初上任,还有机会挽救,黎德魁,若是仅此而已,没有些手段,就只能被挂在州府,没了实权,似他这荫补的官,怕是愤懑之下,连几首酸诗都难做出。
“那这县尉一职?”刁珣试探着问道。
“吉水人口不多,有知县主簿足以,这县尉,今后自是由你兼任。”江公宜从怀里再拿出一封公文,递了过来。
刁珣粗粗扫了两眼,确是如此,若是顺利的话,这县里的都头以及弓手,自然听他命令,只是,想如臂使指使臂指,大概需要使些手段。
不过,倒也用不着过于担心,这身官袍在身,区区胥吏,没有靠山,轻松拿捏而已。
“却是要谢过秋明兄,才能在三日之内,为我挽回大局。”刁珣起身拱手致谢。
“无妨,你我同科之谊,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江公宜朗声笑道,不以为意。
“时辰不早,在衙内用些便饭吧。”刁珣喊来衙中使唤之人,速速备上一桌饭菜。
......
仓促之间,又是暴雨,饭菜有些简单,但两人并非奢华之人,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对于刁珣来说,眼下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按照江公宜的意思,这黎德魁调任州府,并无差遣,就是没有了实权的意思,暂时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只是,其中的隐忧,仅刁珣一人所知。
派遣韩烈送的信函,并没有把事实全部写在上面,只是写着吉水县盗匪猖獗,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黎德魁跑脱不了其中的关系,至少也是渎职,但是,没有证据,也就仅仅如此,他刁珣又不是什么台谏官,有点线索,就能打嘴炮。
指责同僚,甚至是指控,证据要很实在才行。
关键是在于,对方手下是真有一伙能指挥得动的盗匪,人数不知,不过从围杀韩烈的情况来看,不会少到哪里去,这才是后面最大的威胁,毕竟人都是血肉之躯,挨刀会死。
何况,黎德魁此人,未必没有起复的那一天。
果不其然。
“知州的意思是,此事到此为止。”江公宜放下筷子,这番急促而来,腹中确实有些饥渴,以至于用饭之时,都没有说上几句话,直到此刻,方才带着丝满足的意味说道。
旋即才压低了音量:“若是你一定要追根问底,怕是要着眼在证据一事之上,否则,上下都很为难。”
大概是害怕这莽撞的性格,江公宜又是提醒道。
“晓得了。”刁珣答应的很痛快。
原因还是和之前一样,这事仅仅展露出只鳞半爪,不少实情隐藏在迷雾当中,还得徐徐图之,现在只是暂时握有主动权。
要是过于着急,引得下边胥吏埋怨,上面知州不满,后面只能狼狈退场,和三日前直接离开,又有何区别?
听劝,这事必须得听劝。
眼见外面云散雨歇,阳光直射屋内,江公宜虽有些话没有说尽,却也不想耽误时间,表示告辞之意。
刁珣自然是起身相送,行至县衙门口。
江公宜忽然转身,出言留步,轻声说道。
“吉水之地,未必不能有回到临安的机会,只是,要看光斗你的把握了。”
“嗯?”刁珣自是不解,这清贵的京官,又有哪个不想去做。
而且,这可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临安城......
“诚斋先生,隐居吉水,你可知晓?”
诚斋先生......
刁珣沉吟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惊讶说道:“昔年焕章阁学士杨万里杨公?”
“正是!”江公宜含笑点头,习惯性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刁珣犹自震惊当中,不同于对方有感于杨万里当初的官职,他可是从小经受洗礼,这【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着实已经深入记忆当中,差不多和苏东坡【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同属一个高度。
“眼下韩相公深得官家信重,总览朝政,传闻他是对金主战,杨公起复,约莫就在旦夕之间。”
言罢,江公宜却是不再停留,迈入官轿之中。
刁珣驻足良久,不免摇头叹气。
杨万里主战不假,但哪怕他刁某人是个对于历史仅有些许印象的人,都很明白,这南宋一朝,偏安江南,自岳武穆之后,北伐何来胜绩?
浅薄的记忆中,几十年后,这金国倒是灭了,只是迎来了战力在冷兵器巅峰的一群骑兵,却不知此刻的成吉思汗,是否在草原之上,引弓射雕?
至于这主战主和,路线不同,完全成了官员的进身之阶,若是官家和相公想要北伐,自然是满朝的“忠义”之士,可若是上面醉生梦死,一力主和,难免文恬武嬉了。
无非是看哪方占据优势罢了。
江公宜此言一出,却是难免让人多想,他此行目的为何......
刁珣目光幽幽。
眼下,他倒是无瑕关心此事,至于如梦般的临安,以及淮河以北,离他,还是过于遥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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