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千面神君

  赵都安在京城的权势有多强?

  被如丧家之犬般,驱赶出来的尤家人并不清楚。

  但理所当然地以为,此路不通,再走别路即可。

  尤展德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回了客栈,命家仆买了两副药,给妻儿调理伤势,自己扭头,便按照手中名单,去寻找门路。

  第一站,便是吏部主事冯举。

  据介绍的中间人说,这位主事大人别看只有五品,名声不显,但实则“深不可测”。

  升迁就只在这几月间了,朝廷新政颁布后,实施考成法的担子,落在吏部区区几人肩上,其中之一,便是冯举。

  尤展德咋摸着,这位“冯大人”肯定比赵都安权势更强。

  考虑到赵都安名声恶劣,隐隐是百官公敌,尤展德决定拜访时,绝口不提与赵都安的关系。

  钱可通神,他不信冯举不贪。

  起初还算顺利,虽没能见到那位冯主事,但冯家管事答应传信。

  尤展德满心期待,回客栈等了一夜。

  却并不知道,他前脚离开冯家,后脚,藏在暗中的一名梨花堂官差,便踏进了冯家的门槛。

  ……

  翌日,尤展德兴冲冲再上门时,喜提闭门羹。

  冯举只命管事回了一个字:

  “滚。”

  尤展德不明白,为啥对方态度恶劣。

  但身为一方家主,能屈能伸,他堆笑离开,扭头去拜访名单上的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接下来几日,尤展德揣着银子,一个个登门拜访。

  可却如同见了鬼一般,类似的“变脸”,一次次发生。

  要么直接拒绝,要么起初态度大变。

  甚至最绝的两次,他都与名单上的官员见面了,双方几乎达成共识。

  结果,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对方的家仆便追上来,冷淡地撕毁协议。

  过往人生中,无往不利的金钱开道,竟然失灵了。

  偌大的京城,无数的官员,竟都整齐划一地,对他关上了大门。

  尤展德走在繁华的京城中,莫名觉察到了一股初秋的凉意。

  “会不会是因为姓赵的?”

  客栈里,珠光宝气的尤氏一脸精明地分析道:

  “那些当官的,想收咱们的礼,肯定也要查一查咱们的底细,结果知道和赵都安有关,所以就对咱们翻脸了?”

  尤展德摇头:

  “这是最大的可能,但这群狗官未免调查的也太快了些。”

  尤氏冷笑:

  “肯定就是了,我就说那姓赵的声名狼藉,人家一听,咱们和赵家有亲戚,哪里还肯带咱们赚钱?姓赵的自己都人人喊打,可恨,你那侄女的光一点没沾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尤展德皱起眉头:

  “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明日一起去登门,去见见族叔,打听下消息。”

  他口中的族叔,乃是西平尤氏主脉在京的一名官员。

  本不愿与其打交道,担心主脉插手,但事已至此,只能去见。

  ……

  转天。

  夫妻二人将儿子留在客栈,一起登门,这次,终于没有遭到闭门羹。

  然而,当尤展德将自己的遭遇,向那位在工部做官的族叔说出后,对方却没有半点惊讶。

  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们,山羊须的尤家官员语气复杂:

  “老夫算着,你们也该来打听了。呵,你们可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尤家夫妻愣了下,没想到族叔已知道了,又尴尬,又困惑:

  “得罪人?我们夫妻入京才不过十日,拜见诸多京官时,都是诚惶诚恐,哪里敢得罪人……若非要说,也就只有……”

  族叔“呵”了一声:“想起来了?”

  尤展德脸色难看:

  “真的是因为那赵都安?可我们与他赵家关系不和,百官即便迁怒,也不至于……等等……”

  他突然察觉不对劲:“族叔您是说……”

  蓄着山羊须,年岁老迈的青袍官员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们啊,蠢得可以。进京不知道打听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

  你们莫非以为,是因与赵家沾亲带故,才不被待见?大错特错!

  事实上,那些人之所以拒绝与你们扯上关系,恰恰是因为你们得罪了那赵阎王。

  据老夫所知,这几日,京城但凡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得到了梨花堂的吩咐,任何人,胆敢与你尤家有半点牵扯,便是与赵阎王为敌……

  呵,莫说伱们见的几個,哪怕将腿跑断了,我也敢说,在这京城,没人敢给你任何好脸色。

  哪怕你有本事,找到三品,二品,甚至当朝一品头上,也照样没用!”

  尤展德夫妻目瞪口呆,只觉固有印象轰然崩塌。

  “族……族叔,我听说,那赵都安只是一个失宠的,上次还进了大牢,他住的宅子也看不出气派……”

  老官员嗤之以鼻:

  “你爹没教你人不可貌相?你们从哪里打探的消息,错的离谱,那赵阎王若都算失宠,那天底下便没有宠臣了!

  你们知道不知道,他身上陛下圣眷多浓厚?

  与当朝太师,甚至御史大夫袁公都关系莫逆,平等而交……哪怕是老阁老,当朝相国,小道传言都吃了他的闷亏……

  你们多大的胆子,敢招惹他?

  就你们所求的皇商一事,那赵阎王甚至都不用出面,随便吩咐一句,便能办妥,结果你却舍近求远……

  唉,罢了,赶紧回家去吧,莫要再折腾,牵扯了我尤氏主脉,惹得那赵阎王不喜……”

  说着,老头端起茶杯,是送客的意思了。

  当夫妻二人魂不守舍,走出府邸。

  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才猛地醒悟,他们从一开始,便错了。

  那被打碎的杯盏,也的确是真正的古董。

  “啪!”

  尤展德突然甩了妻子一耳光,气的牙痒痒:

  “你啊,全毁在你这张嘴上了。”

  尤氏一脸委屈,却不敢回嘴,弱弱道:

  “要不,咱们再去求你那侄女。”

  尤展德却摇头苦笑:

  “没用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求吕公子了。”

  他仍旧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离去,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

  ……

  京城,某座客栈,甲子号房间中。

  名为吕白凤的青年坐在桌旁,静静翻看一份份资料。

  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模样俊朗,是典型的西北人长相。

  气度不凡,兼具世家大族子弟的贵气,与少年公子的侠气,腰间一条镶紫玉的腰带束着锦衣。

  身旁,站着一名容貌俏丽的婢女。

  婢女的小手却并不柔嫩,掌心是常年持握武器磨出的茧子。

  婢女身旁,墙角还立着一把厚重的大伞,足有数斤分量。

  “公子,真的不去联络京城的同伴么?”

  婢女忍不住道。

  化名吕白凤,真实身份,乃是匡扶社三十六天罡中,排名二十八位的“千面神君”抬起头,笑了笑,摇头道:

  “青鸟啊,你知道寒霜剑为何入京后便死了么?”

  名为青鸟的婢女说道:

  “因未调查清楚?低估了那赵都安的底牌?”

  吕白凤摇头道:

  “不,是因为他太依赖京城匡扶社那帮废物。”

  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以心思缜密,变幻多端闻名的武道高手冷笑道:

  “社中以武力见长的人不少,但肯动脑子的却不多。

  之前庄太傅坐镇京城时,由他调度,京城的分舵还算如臂指使,结果庄太傅走了以后,便成了一盘散沙。

  那什么吴伶,贸然去刺杀,还觉得有勇,结果打草惊蛇,令赵贼有了准备……

  寒霜剑更是个纯粹的剑客,脑子也直来直去,非但人没杀掉,反而丢了太虚绘卷这等重宝……”

  青鸟安静听着他点评,默不作声。

  她对于千面神君有着隐晦的忌惮。

  哪怕跟在对方身边已经数年,但却从未见过千面神君的真容。

  眼前的男人,仿佛时刻披着伪装的身份。

  每次切换身份,连性格,都会有所改变。

  “罢了,不说这些,”

  吕白凤兴趣索然,将手中包括赵都安在内的,诸多资料丢下,起身负手道:

  “而且,谁知道京城匡扶社员中,是否存在内鬼?”

  青鸟道:“公子担心,寒霜剑之所以折戟,是因为被社中内鬼泄露了行踪?”

  吕白凤说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总归,没必要冒风险,且让官府那帮人盯着匡扶社,如此,我们才好行事。

  说来,这个赵都安当真诡异,近两月做的事,连庄太傅都大为吃惊,只恨当日没有出全力,将他摁死,如今却成了大患。”

  顿了顿,他嘴角浮现微笑:

  “不过,本神君最喜欢杀天才,若是庸才,还懒得出手。”

  这时,青鸟突然望向门外,抬手将桌上的资料收起。

  少顷,传来敲门声。

  当尤展德夫妻,带着笑容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优雅饮茶的地方门阀之子,吕家三少爷,与身边美婢。

  “尤家主,数日不见,二位在京中办事可还顺利?”千面神君风度翩翩。

  尤展德苦涩一笑,寒暄过后,将自己面临的境遇委婉说了下。

  千面神君哈哈一笑,浑不在意道:

  “我当是什么事,此事我来想想办法,过两日给你消息如何?呵,不过若有需要,也需劳烦家主帮一些小忙。”

  尤展德大喜过望,满口答应。

  并额外承诺,若事成,以后尤家在西平道通往西域的商道,可与吕公子共享……

  在进京路上,吕白凤曾多次提及此事。

  这也是尤展德敢求到对方身上的原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吕家乃是西北大族,一个贵公子,想在族中掌权也需要拉拢势力。

  尤展德认为,对方是看上了尤家的商道,才与他交好。

  一番畅谈后,等目送尤家夫妻离开,千面神君笑容冷淡,眯起眼睛,似在谋划什么:

  “既如此,计划也该改一改了。”

  扭头,对青鸟吩咐道:

  “晚上,本神君要出门一趟。”

  ……

  ……

  又一日。

  早上,赵都安乘车抵达诏衙,入梨花堂日常打卡。

  这两日,他在忙着搬家的事。

  金简给的分红,刚好帮他拿下一座内城的气派三进大宅。

  对于搬家,继母和妹子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赵都安干脆一摊手,将琐事全权交给她们处理,自己当甩手掌柜。

  换了宅子后,他最大的体感,就是上班通勤时间大大缩短。

  “果然,幸福就是上班不用早起,下楼就是公司。”赵都安迈步进梨花堂,心情大好。

  嘴角上翘。

  以后进宫见贞宝,也方便多了。

  然而他上翘的嘴角没持续多久,便被一桩意外的事压下。

  “大人,您可来了,督公找您过去,说昨晚城中发生了一起命案,与逆党有关。”钱可柔脸色严肃地说。

  命案?逆党?

  赵都安扬起眉毛,没来由,在夏末的京城清晨,嗅到了一股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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