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劝谏与反问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长弓,神色有了几分挫败,道:“本打算让御史台,大理寺,京兆府三方共同准备人手清查各地,当即就有人连夜写了奏章,来反对孤这种大张旗鼓的行为。”

  英公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朝臣的劝谏孤还是要听的,如此大张旗鼓地做事确实不该,现在他们应该很高兴,东宫太子开始听从劝谏了。”

  “这不像是殿下以往的行事作风。”

  “是呀,当皇帝也好,当太子也好,都不能一句话就将所有的事办了,能一句话就将事情给办了的,那都是空话。”

  “这世上的事远比所预想的要复杂,就拿滕王与江王的事来说,快刀斩下去确实很好,可之后还是舅舅帮着孤收拾着余下的那些事。”

  李绩又道:“末将不懂这些。”

  李承乾活动了一番筋骨,放松着手臂,“在英公回来之前,见到李思文了。”

  李绩道:“思文这孩子酷爱看书。”

  “往后对他有何安排吗?”

  “末将打算让他闲散平安地过一生。”

  李承乾点头,大概明白了英公的意思,往后也就不会插手英公的家事了。

  毕竟,已有一个李震在为东宫做事。

  从一旁拿起一个木盒,李承乾递上道:“今天是中秋,朝中休沐,这盒月饼就送给英公了。”

  “谢殿下赐。”

  战场的事其实也不用多说,李承乾只问了些许细节,英公说得比之军报说得更详细。

  这一战在大雪天行军冻得彻骨,双手冰凉根本拉不开弓。

  虽说唐军也拉不开弓,但漠北人也是同样。

  只不过唐人除了开弓,更擅长冲阵,这一仗把握时机很重要,赢的是天时,依靠着天时唐军才能有此大胜。

  李承乾亲自送着英公出了朱雀门,再回头看向皇城。

  即便是中秋休沐,朝中还有一些人在忙碌。

  以往虽说掌权,但对朝中六部的掌控力并不强,虽说如今也是。

  但身兼尚书令并且执掌中书可以慢慢熟悉六部,慢慢地接手朝中六部的事宜。

  李承乾径直先来到了刑部。

  反对清查的奏章中,刘德威的奏章便有其中一份。

  一个向来以律法严明来标榜社稷治理的人,会如此劝谏自然是反常的。

  刑部内,众人正在核对着卷宗,忽见一个身影走入刑部,并且这个脚步走得很快,一直走到了上首座,也就是刑部尚书刘德威的身侧。

  众人又确认了走入刑部的这位的身份,正是当今执掌中书兼领百官的太子。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停下手中的事,作揖行礼。

  刘德威自然是知道自己劝谏了太子,但劝谏这种事就看皇帝或者劝谏的对象会不会采纳。

  可没见过劝谏之后,对方找上门的。

  这究竟是为何?

  刘德威又是惶恐,又是困惑不解,难道是太子要发脾气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这位刑部尚书也该先行礼,恭敬道:“殿下,何故来刑部?”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一旁,道:“嗯?你不知道孤为何会来吗?”

  “这……”刘德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警觉起来,道:“臣身为臣子当该劝谏,殿下若想……”

  “哎!”李承乾打断他的话,道:“无妨,你们先忙,孤等你们忙完。”

  太子殿下面带笑容,可这令刑部的官吏更加紧张。

  众人眼神交换之后,纷纷退出了官邸,留下刑部尚书与太子在这里,他们则在外面吹着冷风。

  刑部侍郎狄知逊亦站在门外,太子竟亲自来刑部了,真是少见。

  刑部内,太子站在一旁,刘德威自然是没心思再处置公事,再一次起身,道:“殿下,还是有话直说吧。”

  李承乾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章,道:“这是刘尚书所写?”

  刘德威看了一眼,点头道:“正是。”

  “你也不用紧张,孤不是来威胁你,或者是来找你算账的。”

  “臣没有紧张。”

  “是吗?”李承乾了然一笑。

  “臣还听说昨晚还有不少人递交奏章劝谏殿下。”

  “无妨,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先来问过你,再去问问别人。”

  “殿下……”刘德威几次组织语言,迟疑了片刻,道:“是因臣的劝谏,让殿下心有怒意,心有不甘?”

  紧接着他又道:“殿下年轻,难免气盛或自负,臣等正是有此思虑,这才来劝谏,这天下不能这么查,查了就会乱,乱则生变,就算是殿下心有怒火,臣依旧劝谏。”

  所以说做皇帝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唐百废待兴,隋末大乱死了这么多人,父皇还能召集如此群贤来治理国家,当真是一个奇迹了。

  “刘尚书误会了。”

  “臣……臣误会了?”

  “此番是来讨教的,你这份劝谏的奏章写得太过笼统了,看了一知半解,往后不要这么写了,写得详尽一些可好?”

  “臣……”

  还未等他将话语说出口,李承乾道:“还有啊,你这个说治理天下当徐徐图之,那且问,如何徐徐图之,从何处开始,从何处结束,再者说要几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刘德威无言以对,当时只是想着劝谏,哪里有想这么多。

  李承乾的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道:“刘尚书?”

  刘德威迅速回神,回道:“臣没考虑得这么周全,臣惭愧。”

  “无妨,治理天下就是要接受人们的意见与批评,孤不是听不得批评的人,还请刘尚书得空之后,重新写一份规划的奏章,我们早朝时可以好好议一议。”

  “臣……”刘德威深吸一口气,回道:“臣领旨。”

  等太子殿下离开了刑部,刑部众人这才重新走回来,纷纷问询太子都说了什么。

  刘德威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闭着眼正在思索,一言不发。

  从刑部离开之后,李承乾又来到了吏部,如今舅舅不在这里,吏部的事都是新任的吏部侍郎张玄素在安排。

  这位太子平时在中书省走动,鲜有来吏部。

  因休沐,如今在吏部的人并不多,众人见到太子亲自来一趟,还是呆愣当场,纷纷觉得好奇。

  张玄素正在看着今年要调派的官员名册,忽见太子到来,匆忙起身行礼。

  这人从洛阳回到长安之后就在吏部任职侍郎。

  没想到他这一回来,就在东宫太子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就来劝谏。

  丝毫不念安排他去洛阳的栽培之恩。

  “殿下,臣……”

  李承乾扫视着吏部官邸内,道:“这吏部确实比别的官邸都要宽敞,嗯……人手也更多,都说朝中吏部最忙,来这一趟孤也不会久留的。”

  张玄素年过四十,心力早已不是当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这个帝国奋斗多少年,眼下太子来了,自然是要尽心对待。

  李承乾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章,见不是吏部的那一份,便将一叠奏章都拿了出来。

  从中翻找出了张玄素劝谏的那一份。

  这一幕看得吏部众人沉默无言。

  他们也听说了昨晚有不少人劝谏太子殿下不要冲动行事,没想到昨晚刚劝谏,太子就这么找上门了。

  这个距离皇位已极其近的太子,是这般行事的吗?

  张玄素看着自己的劝谏奏章道:“殿下,臣所言有何不妥吗?”

  “有啊。”李承乾收好其他几份奏章道:“你说如果大规模地清查,恐怕往后会没有人想要当官,人们通过科举入仕就是想要摆脱现状,换一种新的生活状态。”

  虽说奏章上说得更隐晦一些,只是提及了为官为臣之道,还有科举的兴办不易,列举了从汉以来一直到隋的种种不易。

  不过太子的解释也在理,自己说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如果做官了,反而过得更不好了,那还参加什么科举。

  李承乾道:“孤大抵上可以理解为,在对官吏严苛对待下,会影响往后人们参加科举的积极性。”

  张玄素作揖道:“正是。”

  “很多时候,京兆府提倡的是发现问题,既然发现了就要解决,就不能视而不见。”

  张玄素回道:“臣有所耳闻。”

  吏部内,一众官吏假装忙着手头上的事,都是竖着耳朵听着。

  李承乾又将桌案的奏章推到他面前,抬首示意道:“看看这份奏章,你只提出了疑问,而不提解决的办法,这是不是属于偷懒了?还是在为难孤?”

  “臣绝无此意呀!”

  “孤喜欢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可光有意见可不好,还要有解决的办法,要不孤将张侍郎的意见拿出来,在朝堂上让大家议一议?”

  张玄素神色了然道:“臣实在是……”

  “那这样吧。”李承乾又道:“眼下就有一个议题,如何在清查官吏与地方的同时,保证人们参加科举的积极性,如何?”

  “太子既兼领百官,太子所言便是旨意。”张玄素作揖道:“臣领命。”

  李承乾满意地收好其余的奏章,“有劳了。”

  “臣送殿下。”

  “不用了,孤还要去下一家。”

  张玄素送着太子出了吏部,便见到这位年轻气盛的储君一路朝着秘书监去了。

  劝谏太子的群臣中,还有秘书监的苏亶,正是当今太子的岳丈,是太子妃的父亲。

  昨晚太子殿下因一句话被群臣劝谏,这才第二天太子殿下就奔走朝中各部,一个接着一个地问询劝谏缘由。

  这件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朝野。

  其实太子的行事作风,朝臣们多数都是了解的,就算是新任或者是刚走入大唐官场的年轻人也所有耳闻。

  只是没想到,就因几句劝谏,太子亲自登门问询。

  每一个被太子问询过的臣子,皆是面如难色,又不敢多言,或有神色惭愧,无地自容。

  就连太子的岳丈苏亶,都因劝谏的奏章,在太子的言说下羞愧得脸红。

  这件事也像是一阵风吹到了皇帝与太上皇的耳边。

  李渊侧卧在一块干净地大石头上,正在看着这个人到中年,年近五十的儿子钓鱼。

  李世民提着鱼竿,耳边就是太监的讲述。

  “他当真这么做了?”

  “禀陛下,太子殿下正在御史台与几个御史谈着呢。”

  已有半个时辰没见鱼上钩了,李世民烦闷地看着平静的湖面

  平日,承乾来这里钓鱼,这些鱼蠢得一条接着一条地咬钩,轮到自己这个皇帝来钓鱼,这里的鱼就跟成精了一样。

  钓鱼是一件十分消磨心智的活动,李世民的暴脾气上来,想让人将太液池的水放干,将这里鱼全部杀了。

  但很快,身为皇帝暂且忍下了这个冲动,李世民询问道:“各部官吏是何反应?”

  太监又回道:“禀陛下,多数都是安静结束的,也没有争吵。”

  李渊神色带着笑容地看着儿子道:“承乾向来是个迎难而上的孩子,他不会因朝臣的劝谏而放弃某些事,当真是我李家儿郎的风范。”

  言语中,太上皇对这位太子十分满意,还有些故意在暗示陛下的意思,太监感受到奇怪的气氛,就不敢大声出气了。

  李世民冷哼道:“呵,谁像他这般当太子?”

  两位皇帝对太子如今的行为都颇感新奇,原来应付劝谏还有这种手段。

  李世民道:“驾驭臣子的手段这小子没学到,朕与他说的那些话那小子就没有听进去,他还是将朝臣当作对手。”

  说着话,也没了兴致钓鱼,将鱼竿一收,拿起茶碗大口灌着。

  又有太监急匆匆来报,道:“陛下,御史台打起来了。”

  李世民板着脸道:“和谁打起来了?”

  “是两拨言语相左的御史动手了,太子殿下已召金吾卫拦住。”

  李世民神色多有不悦,道:“这小子的手段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也不知他这些本事都是谁教的,朕可从未这么教过他。”

  又注意到父皇的神色,李世民再道:“朕将大权交给他,也是望他能够熟悉朝政,将来执掌六部。”

  长孙皇后正在看着孙子孙女手拿着小木勺用饭,听到丈夫的话语,又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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