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感慨道:“东宫菜色一向这么好。”
长孙无忌又道:“今年科举的布告都已发出去了。”
房玄龄道:“那就好。”
甘露殿内四人包括太子与陛下都没有再说起洛阳的事。
平静地用完了这顿午饭之后,李承乾走到殿外深吸一口气。
而后老师与舅舅也离开了。
心情还算不错的李承乾回到东宫。
苏婉正在晾晒着衣服,她见到丈夫回来,明媚地笑着。
阳光下,这个妻子笑容很好看,阳光从侧面照来,让她的眼眸中也多了一点亮光。
李承乾拉过她的手道:“父皇这些天要去皇宫的西苑祭拜禹庙,祈福今年丰收,这些天让孤监理朝政。”
苏婉牵着丈夫的手点头应声,“嗯。”
“父皇与母后半个月都会住在西苑,弟弟妹妹的事我们多费心些。”
苏婉还是点头,道:“明达学字认字很快,如今勉强可以写一篇文章了。”
当太子坐下来打算休憩片刻时候,苏婉便坐在一旁给抚琴声,宁儿今年的新茶拿出来,可以让殿下随时冲泡。
长安城内,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走在一起。
“如今朝野,支持太子的人越来越多了。”
“是啊。”房玄龄感慨道:“正确的事自然会得到朝臣支持,赋税之事势必要厘清,事关满朝文武的俸禄,事关西域的战事,事关李唐强大与否,你看连你都不会在这种事上反对太子。”
长孙无忌苦涩道:“老夫终究是太子的舅舅,这私心总是藏不住,让房相见笑了。”
“原来是辅机存了私心,想要帮扶太子。”
“房相身为太子的老师,难道不是吗?”
房玄龄又道:“控制洛阳就要控制杨广当年修的那条运河,好在运河边的几个县,都是老夫的门生旧故。”
两人同时一笑,房玄龄一样坦诚地将自己的安排说出来。
房玄龄又道:“可是当年杨广都没办成这件事。”
“太子还年轻,纵使失败一次还有往后很多年。”
“就怕失败一次,就会消磨掉他的锐气,老夫见过太多人年轻时心气很高,可遇到一次大挫折之后,便再也不起,郁郁终生。”
长孙无忌道:“一个洛阳而已,房相多虑了,懋功说太子是一个十分有毅力的人。”
四月天的洛阳,黄昏时分,有群人从劳作的作坊中出来,他们今天领到了工钱,一个个都是满脸的笑容。
黄大壮领了一贯钱,这是他这个月劳作的工钱,作坊里的活计是多劳多得的,他手脚麻利又勤快,因此比别人得多一些。
只是裁纸张,匝刀按下就将厚厚一叠纸张切开。
这便是他的工作。
黄大壮来到河边,用河水洗了洗双手,就站在黄昏下等着。
还有不少人正在迁入洛阳,似乎这两年官府一直都在这么做,官府希望有很多人能够来洛阳定居。
黄大壮与妻子孩子也住在洛阳,妻子在另一个作坊靠着编箩筐为计,一天也能整个三五十钱的,工钱虽少,好在能够带着孩子。
工坊里的劳力也越来越多,黄大壮甚至还见到过了岭南人。
远处一家几口人正拉着车而来,黄大壮定睛一看,用家乡大喊道:“俺在这!”
那一家人加快脚步朝着这里而来。
拉着车的壮汉是黄二壮,大壮的弟弟,车上是两位老人家是大壮的老娘与老父亲。
还有两个孩子与一个妇人,是二壮的媳妇与孩子。
黄大壮上前盯紧一看,又诧异道:“老三呢!”
大壮的老娘当场捂面了起来,二壮低声道:“老三被家主当作逃奴打死了,家主给官府赔了五贯钱了事了。”
大状吼道:“俺弟的命就值五贯钱?!”
“老大呀,要不是老三拦着主家的凶徒,我们一家也出不来。”
听到老爹的话语,大壮跪下来,拳头不停地打在田埂。
老娘劝着道:“那也总比落在主家手里饿死的好,往后我们家跟着大壮,不饿着就好。”
看着骨瘦如柴的侄儿,大壮重重点头,道:“在洛阳有活干,有活干就饿不死,崇文馆可以给俺们良人的身份,俺们家不给人做仆了!给主家种地都要饿死!”
老娘问道:“不犯王法吗?”
“不会!这里有很多人以前都是家仆,都在这里安了新家。”
听到儿子斩钉截铁地回话,老娘与老父亲都放心了。
大壮想到现在在洛阳攒下了十贯钱,一想到自己弟弟的命竟然只让主家赔了五贯钱,他心里又有痛楚泛上来。
他的脚步很快,走在家人的最前头,背对着家人不让爹娘与弟弟看到自己的泪眼。
黄大壮一家就住在洛阳城边上的一个宅院,早年前因修河堤,他就是修河堤的民壮之一,后来很多人在这里定居了下来,这里就成了一个村子。
当推门而入,黄大壮的妻子前来迎接老爹老娘。
又有邻家的老人道:“大壮啊,你爹娘总算来了,好!早点来洛阳好。”
黄大壮默不作声点头。
随着黄大壮一家安定下来,一队官兵来到了洛阳城前,来人向城前的官兵道:“老夫苏勖,奉魏王殿下命,来给吴王送信!”
苏勖被请入了城中。
李恪在洛阳住所还算宽敞,一封书信送到面前,“吴王殿下,魏王门下的苏勖送来书信。”
“嗯,伱下去吧。”
“喏。”
李恪打开书信看着青雀所写的字迹,这上面写着的是一个故事,青雀信中说是皇兄讲过的。
晋时,那时候的王朝人口凋敝,有一个王侯问如何治理国家,有人回答王侯收取赋税,给乡民留下不至于饿死的粮食,再给来年耕种的种子,他们自然会去耕种,足矣。
拿着纸张,看着信上的内容李恪陷入了沉思。
一杯热茶放在了眼前,女子用柔和的声音,道:“殿下,这是长安送来的新茶。”
李恪稍稍抬眼看她,这是刚嫁给自己的王妃,也是弘农杨氏的女子,道:“王妃去休息吧,恪要想一些事。”
“嗯,妾身就在一旁坐着,不打扰殿下。”
夜色笼罩了洛阳,李恪饮下茶水,坐在椅子上,皇兄的话语在思绪中缭绕,你要多想想,我们家现在遇到的困难,其实很有意思。
不知不觉,李恪睡着了,梦里他看到了一个场景,那是遍地的荒地,荒地里零星可以见到横死的人,还有一个个劳作的人,可他们的粮食都被人抢走了,一个摘了果子的人正在被鞭笞。
不知道为何,李恪忽然遍体生寒,猛然惊醒。
“殿下,可是做噩梦了?”
李恪看到了端着油灯的王妃,他粗重地呼吸着,感受到王妃冰凉的手掌盖在自己的手上。
李恪握住王妃的手道:“恪做了个很不好的梦。”
王妃杨氏轻拍着李恪的后背道:“殿下心事太多了。”
李恪铺开一张纸,用油灯压住纸张的一角,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拿起笔开始书写,土地兼并之后,种出来的粮食都是主家的,是王侯贵胄的,而黔首只剩下了不至于饿死的粮食。
李恪握着手中的笔书写着,这是一幅土地兼并到终极之后的图景,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被王侯贵胄兼并,所有的粮食都归他们所有,他们可以肆意地挥霍。
为什么尸横遍野,因那些人都是失去粮食与田地之后饿死的,人口凋敝。
为何人口凋敝,因主家只在乎自己的富有,田地是否需要耕种无所谓,因此不用太多人口。
土地荒芜也无妨,因为他们有着全天下的土地,荒芜三万顷土地,哪怕只种一千顷,他们也足够富裕了,因此饿死的人越来越多。
这就是土地兼并整个天下之后的终极图景,那是一个不像人间的世界。
虽说只是一个梦,世间应该不会这样的……
李恪一手捂着脸,一手将这张写满字的纸张揉乱,在手中捏成一团。
王妃杨氏低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恪摇头道:“没什么。”
说话时殿下还捂着脸,杨氏越发担忧,她将双手放在殿下握着拳的手,感受殿下的拳头还有些颤抖。
翌日,李恪一夜未睡,天亮之后他走在繁华的洛阳城,见到了正在忙碌的张大安。
“你叫张大安。”
闻言,张大安将草料都丢入马槽,行礼道:“吴王殿下。”
李恪走上前,轻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问道:“洛阳的人都还好吗?”
张大安道:“有人说很好,有人说不好。”
李恪道:“你说这些事到了洛阳就停下了吗?”
“吴王殿下是说那些补缴赋税的公卿与勋贵?”
“算是吧。”
张大安在马槽边坐下来,看着城门外就要升起的太阳,笑道:“可能不会吧,或许等太子殿下登基了……说不好,不知道。”
李恪问道:“世家很难对付吗?”
“谁会去对付世家呀,吴王殿下说笑了,我等身为官吏只是做该做的事而已。”
听了张大安的话语,李恪又道:“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张大安的后背靠着马厩的柱子,道:“下官在京兆府任职,李义府是崇文馆的主事,他可以帮助吴王殿下。”
李恪摇头道:“恪不喜李义府的为人。”
“他确实行事张狂,人总有长处,他亦是个有手段的人。”
马儿正在吃着草料,张大安拍了拍了马儿的脑袋,道:“李义府说过世家门下的人都是通气的,他们互相不会为难彼此,李义府还说当年他不过是被人欺负的小子,在长安来科举还要被那些士族子弟看不起,这个人从小是被人欺负着长大的。”
“后来李义府又说等他有一天得了权势,要将当年欺负他的人,十倍百倍地奉还,其实当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拜在那些子弟的门下,但他不愿意伺候那些人,要是科举落第了,拜在那些人的门下,也不过是想着他们欺负过自己,李义府要背后捅他们一刀子。”
“背后捅他们一刀子?”
张大安笑道:“这是个很有算计的人吧,难怪吴王殿下不喜他的为人。”
言罢,张大安说洛阳京兆府还有要事需要主持,就先离开了。
午时,李恪来到洛阳的崇文馆,这里的崇文馆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一里处的一个宅院。
这个宅院很大,出入这里的人也很多。
李恪迈步走入崇文馆,发现没有人上来盘问,似乎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都没有被拦着。
“李主事,我们发现在城东南发现了崔肴一行人的踪迹。”
“是吗?”李义府站起身,道:“叫上弟兄们,随某家去拿下他们!”
“喏!”
出门时候,李义府见到了吴王,行礼道:“吴王殿下!义府还有要事要出去一趟,不知殿下所来何事?”
“要人,来十几个人听从调遣的。”
“这里的人手吴王殿下挑就好。”说着话,他就急忙忙带着人离开了。
门外传开了马儿的嘶鸣声,李义府吆喝了三两句就带着一队人策马离开了。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李恪站在崇文馆内,还有不少拿着书卷的人,也有不少在交谈的人。
这些人都很年轻,大概都在二十岁的年纪。
李恪想要叫住一人,但对方也脚步匆匆离开了,似乎是崇文馆的人都很忙。
又想到自己太过莽撞了,这样的事,怎么能草率。
李恪走出了崇文馆,深吸一口气,回到洛阳城内,回到家中执笔写下了一封书信。
首先要挑选最忠诚的人,不会中途变节的,哪怕是变节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人。
这种事皇家子嗣是不能做的,而是要让别人来做。
将想法写下来之后,李恪让人送去长安,交给东宫太子。
要说靠山,李恪心知自己的靠山,便是在东宫的皇兄。
父皇恐怕不会赞同这种事,只有交给皇兄安排最为放心,这么多次都证明了,皇兄绝大多数的安排都是很有意义的,这六年以来,是恪此生收获最多的六年。
他看着人带着信件离开,道:“皇兄,恪以前愚钝,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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