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一年的冬天,冬至的雪花淹没了整座城。
在街巷一处,放着一口大锅正在炖着饺子,这种米面带着羊肉大葱馅的饺子是长安城内最普遍的食物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听说宫里的人喜欢在这个时节吃一顿饺子,因此坊间也开始了兴起在冬至日吃饺子的习惯。
侯君集端着一碗饺子,往嘴里塞了好几个,一边嘴里嚼着还端起一碗羊肉汤畅快地长舒一口气。
在京兆府的安排下,他们可以休息一个时辰再接着修建沟渠。
皇宫内,一头小鹿带来了其他的小鹿,可守卫们只让东阳公主养的小鹿出入太液池。
正当这些侍卫为难的时候,那群小鹿徘徊在外面不走。
不远处传来了咳嗽声,侍卫们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姑娘与太上皇来了。
侍卫们连忙行礼拜见。
李渊笑呵呵道:“承乾说了,让这些小鹿都进来吧。”
“喏。”
侍卫们这才让开路,领头的小鹿正是东阳公主所养的。
它昂着头带着其余更小的鹿走入太液池。
李承乾正在钓鱼的时候,小鹿又来蹭暖炉了,而且还有其他的小鹿。
看它们的亲昵程度应该是同一窝,围在炉子边取暖。
明达仔细数了数,道:“爷爷,这有五只小鹿。”
李渊道:“看它们的斑点都是一家人,养着吧,它们很有灵性。”
她抚着头更小的小鹿的头,似乎还有些躲闪,不过多试了几次之后它就不躲了。
“它们真好看。”
李渊坐在一旁,点头道:“你父皇正在外面冬猎,或许是它心有所感,将它们都带来了,它们的天性会选一个更适合长大的地方。”
李承乾翻看着手中一本册子,等太监脚步匆匆走来,将册子递给他低声道:“这是支教夫子的行为准则,你交给弘文馆的主事上官仪,让他抄录之后安排人分发给各县的夫子。”
“喏。”太监得了册子又快步离开。
父皇不在皇宫,朝中大事小事自己这个太子只能看着点。
等炉子里的火熄灭了,小鹿们也才刚刚睡醒,它们抬头看了看四周,摆动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
没见到生人,便陆续地走出水榭,在雪地里慢慢悠悠走着。
爷爷到了午时就要休息片刻,就回了东宫。
李承乾带着妹妹走入甘露殿内,相比较于兴庆殿的新奇,她对甘露殿很熟悉,因此对她来说这里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父皇的桌上还放着不少奏章,有一些是直接放在桌上,等着皇帝回来处理的。
李承乾拿起其中一份,见到又是一份军报,是关于高昌建设的论述,递上奏章的是郑公。
蹙眉看着郑公的方略,他想要将高昌打造成一处屯兵之地。
看完一份,再拿起一份,李承乾干脆坐了下来一份接着一份地看着。
有太监站在殿内,大气不敢出,就算是呼吸声都不能惊扰到这位太子殿下,这已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也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现在宫里太监们的心中都有了默契,绝对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大声喘气。
李承乾安静地翻看着这里的奏章,还有中原各地的人口呈报,家国建设的大事都在这张桌前了。
还有关于赋税的论述,张玄素虽说人去了洛阳,可他还是会给皇帝递交治理国家的意见,说要厘清赋税,是国家大事的重中之重。
更有如八十岁的虞世南,让她的孙女代笔书写了奏章,他老人家多半是口述的,他孙女代写的。
虞世南用项羽来举例,说项羽疏远范增导致失败,而汉高祖皇帝亲近郦食其而得人心。
希望父皇治下也能够多听劝谏,而不从劝谏之言。
李承乾又看完了一份,再拿起另一份,也要拍父皇马屁的话语,或者用尧舜来做对比标准,衡量一个皇帝的品行。
还有张玄弼递交奏章,说晋王殿下殴打了他的儿子张柬之。
这个护短的张玄弼还看不得自己的儿子被打,身为皇兄是可以对弟弟妹妹的事加以管束的,因此简单地回了一句话,对一旁的太监道:“这份奏章从哪里来,送哪里去。”
太监回道:“喏。”
明达爬上父皇的桌案,打开一个木盒子,见到了一块玉石,她蹙眉观察许久,“皇兄!这石头会发光。”
李承乾瞅了一眼,道:“夜明珠啊。”
明达盘腿坐在父皇桌上,好奇道:“这东西很稀有吗?”
李承乾颔首:“算是吧。”
等窗外的雪势又大了一些,平日里都是母后与父皇带着小兕子,李淳风道长依旧还在闭关中,除了每天有人给他送去吃食,这位道长闭门不出。
东宫的晚饭很安静,近来小福的负担也小了很多,也是她最高兴的假期。
李承乾与爷爷吃着饭食,小福就带着妹妹在一旁拉着面条。
宁儿快步走来,行礼道:“殿下,工部的人去骊山了。”
李承乾喝下一口面汤的汤水,目视前方,没有蹙眉亦没有当即回话。
倒是李渊先问道:“工部派去多少工匠。”
宁儿回道:“不多,就三百人。”
李渊小声道:“多半是你父皇打算在骊山修建一个居所。”
“嗯,爷爷说得在理。”
奏章趁着夜色宵禁之时送了出去。
这份奏章一直送到了张玄弼手中。
翌日,张玄弼就去了骊山,面见了正在冬猎的陛下。
因晋王李治与纪王李慎打了张柬之一事,本来皇帝与皇后是不知道的,曲江池宴席的那天之前,李世民根本没来得及看当天送来的奏章。
也是等张玄弼送来的这份奏章,李世民才知道稚奴与李慎已经到了会打架的年纪。
此刻,一处行宫中,这处行宫并不大,骊山行宫还有不少宫殿都还废弃着。
张玄弼站在皇帝与皇后的面前,躬身低着身子。
皇后看着奏章上的话语,张玄弼说皇子的品行不好,倒是承乾在奏章所写的一番话很有意思。
随后,皇后走出了这处行宫,留下皇帝安慰张玄弼。
承乾的奏章上不仅没有说让稚奴与李慎自省的话语,反而还有些鼓励。
这种鼓励中带着中肯的话语,让皇后离开这里时还带着笑容。
张玄弼听着皇帝的安慰将姿态放得很低。
骊山行宫的温泉池边,一群孩子聚在这里写着作业,李丽质监督着她们,身边站着弟子小武与徐慧。
有宫女快步而来,将一份奏章送到了长乐公主手中。
行了笄礼之后,她不喜欢复杂的发髻,而是用一根缎带,将长发刚刚扎起来,两侧留着些许发迹,这样看起来能够更干净利落一些。
看完了奏章,李丽质示意宫女可以离开,而后继续监督着弟弟妹妹作题。
一个时辰之后,她们的功课结束了。
李丽质独留下了稚奴与慎弟,拿出奏章道:“伱们自己看看,这件事父皇母后已知晓了。”
李治打开奏章与李慎一起看着,一时间怒上眉梢,“好个张柬之,胆敢告状,回去之后必定再揍之。”
皇兄与姐姐都没有将这件事与父皇母后说,而是保密下来了。
反倒是张柬之让他爹张玄弼向父皇告状了。
李丽质吩咐道:“皇兄做了批注,等你们回去之后自行去东宫领罚。”
李慎稍稍点头,道:“弟弟会向皇兄领罚的。”
李治与李慎并没有太多的委屈的情绪,因皇兄在奏章的话,令他们感到了些许骄傲。
“你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看不惯年轻孩子对世间种种指指点点,或许你也讨厌如晋王这样的孩子看不惯礼数或者出身高低之别。
但请先生想想,你说晋王与纪王的轻狂,但你可曾想过,他们本就年少呀。”
这是皇兄的批注,这些话让李慎与李治觉得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对张玄弼说的。
反过来的意思可以说,他们说你轻狂,可你有曾想过,你本就年少。
小武与徐慧跟在长乐公主身边,“公主殿下,太子为何如此说?”
走到一处僻静处,李丽质看着身边的弟子道:“很困惑吗?”
小武点头,徐慧亦点头。
李丽质解释道:“其实稚奴与慎弟,自懂事以来他们就在东宫由皇兄抚养长大,其实弟弟妹妹都是如此,皇兄不希望我们对一些陈旧的理念太过顺从,谁说人不能够张扬?如果我们都活成一个模样,那未免太无趣了。”
十三岁的徐慧还是一脸的疑惑。
包括小武也很困惑,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李丽质笑着看着远处的景色,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领着她们沿着山道走着。
温泉池边,兄弟两人还呆坐着。
李治望着骊山的西面道:“慎弟,你想回东宫吗?”
李慎点头道:“想回去了。”
长安的冬至刚过去,李承乾披着大氅,长安城东市的一处鼓楼,从这里虽说眺望不到整个长安城的全貌,但可以看到整个东市。
明达扶着栏杆,深呼吸一口气,才长长地吐出,道:“雪中的长安城好漂亮。”
李承乾道:“往后经常来看看。”
“皇兄说的是。”
“现在身为太子,皇兄我要守备长安,等父皇回来了一起去长安城外看看。”
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东市的热闹景象,行人与一片银装的长安城相容。
牵着妹妹从鼓楼下来的时候,李承乾问着一旁的李道彦,“父皇在骊山冬猎,可还有需要什么的?”
“陛下没有派人送话过来。”
李承乾领着妹妹在护卫的护送下,一路从东市走过。
一路上还买了一些糕点,回去的时候,李承乾顺路看了看朱雀大街沟渠的修缮。
修缮的工事还算顺利,只不过在这个物资还匮乏的大唐进度很慢,许多石匠还在费力打磨着石板。
从热闹的朱雀大街走回皇城,朱雀大街的喧闹声变小了,再走一段路就听不到那些人间烟火气的声音。
朝中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太子来办,李承乾领着妹妹回到中书省,翻看着休沐期间带来的卷宗。
因这两年的汛情,在京兆府的安排下,已开始有人口迁入洛阳或者是关中。
有一个很神奇的现象,支教也能带动人口迁移。
张玄素从洛阳又送来了奏章,所写的是将一些奴籍人口转移到良人籍的事。
有不少想要自赎的人,李承乾蹙眉看着,张玄素想要面对他们的奴籍可这就涉及到了主家的意愿。
相比于张玄素的忧虑,马周的奏章更直接,他直接给这些奴籍改了户,至于是不是逃奴这种事,暂且先不论,等麻烦找上门了再做处理。
因有些门阀手中的奴籍太多了,他们自己手忙脚乱管不过来,朝中可以静观其变,不用自乱阵脚。
“太子殿下,赵国公来了。”
闻言,李承乾抬头看去见到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的舅舅,也见到了跟在后方的李治与李慎,还有东阳。
还未舅舅开口,李治便快步而来,道:“听舅舅说要回长安帮助皇兄处理朝政,弟弟就跟着回来。”
李慎也走到近前,道:“嗯。”
东阳低声道:“父皇让妹妹与皇兄去看望虞世南老先生。”
长孙无忌笑着道:“陛下命臣将晋王与纪王带来。”
李承乾先让东阳照顾两个弟弟与妹妹,而后请着舅舅,揣手而坐,道:“父皇在骊山冬猎如何?”
长孙无忌饮下一口热茶,长出一口气,神色凝重道:“都挺好的。”
李承乾给舅舅续上一些热茶,听着茶水入碗的淅沥声,又道:“舅舅不用与孤遮掩。”
长孙无忌道:“陛下在重新考虑,还要不要引东夷大儒谷那律入朝为官。”
李承乾自顾自喝着茶。
长孙无忌又道:“不过有人向陛下提议给谷那律一个虚衔,先拟定谏议大夫一职赐予谷那律,就算是这位大儒不来朝中,也可以给他官职。”
“父皇答应了?”
“被房相否决了。”
李承乾思量道:“还真是老师一贯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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