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陈年旧事

  李绩擦着鼻血坐下来,一边说着道:“殿下不用担心,末将休息一会儿便好。”

  李承乾端来了热水,让大将军将血迹洗去。

  用一条碎布塞住了鼻孔,这才止住了血,李绩整了整衣衫,重新站起身。

  李孝恭正巧也来了,他笑着道:“懋功,这是怎么了?”

  李绩道:“殿下要练身手。”

  李承乾确认了大将军的鼻血止住了,又道:“孤一时失手。”

  “练身手拳脚相加难免的,末将无碍。”

  李孝恭朗声笑着,道:“许久没见懋功受伤,这场面倒是稀奇,长孙老匹夫何在?这等景色他怎能不在。”

  李绩也跟着笑了起来。

  休沐的这两月也没有见到皇叔,听着中气十足的笑声,李承乾放心了不少。

  三人在东宫门前用了早饭,也没见老师与舅舅来东宫。

  李渊从崇文殿走了出来,也是先瞧了瞧李绩的鼻子,笑道:“李家儿郎应该尚武的,尚武才能养出好体魄,承乾这孩子小时候的身体太弱了,看他现在这两年都没生病,朕甚是欣慰。”

  李孝恭拍了拍自己中年发福的肚子点头道:“是呀。”

  三人离开东宫,赶着早朝的时辰朝着太极殿走去。

  正好要路过武德殿,李承乾脚步稍停多看了一眼。

  李孝恭也顺着目光看去,“武德殿空置很久了。”

  “嗯。”

  就快要走到太极殿,便遇到了也在走向太极殿的温彦博与颜勤礼。

  “太子殿下。”颜勤礼行礼道。

  温彦博拄着拐杖正在一步步走上台阶。

  颜勤礼正要去搀扶,却听老先生言道:“不用扶,老朽能走上去。”

  直到这位老人家走上台阶,走入了太极殿,李承乾这才放心。

  其实像这样的老臣也到了养老的年纪,李承乾从文武朝班的两列,一路走向自己的位置,先是向朝班最前列的舅舅与老师行礼。

  房玄龄笑着道:“听说太子殿下要将京兆府拆了,重建崇文馆?”

  李承乾揣手而立,回道:“方便。”

  房玄龄会意一笑。

  长孙无忌则是闭着眼,呼吸平稳,入定一般。

  “皇兄?”

  听到李恪悄悄唤了一声,李承乾走到近前,道:“怎么?又闯祸了?”

  李恪道:“近来一直在泾阳县帮着修建沟渠,来年还要试试能不能把郭寺卿的种子种活。”

  李承乾蹙眉道:“但愿吧。”

  他放低声音,看向了温彦博,“这位老先生多半又要提东征的事了。”

  三兄弟站在最后方的李泰低声道:“皇兄,青雀有件事相告。”

  李承乾一边想着崇文馆的建设,一边道:“你说。”

  “近来经营,与众多学士来往,在学子之间有很多人议论关中的事,京兆府对关中的治理方略在各县的县官中传阅,有人说关中可能要兴起一个学派。”

  “新学派?”

  李泰低声道:“皇兄不是正在做这件事吗?”

  李承乾:“孤从未说过。”

  李泰三缄其口,迟疑道:“是……是吗?”

  众人纷纷议论着,忽然安静下来,两侧的宣旨太监也站好了。

  兄弟三人住口不言,父皇走入了朝堂,到了皇位前。

  今年来朝的使者并不多,突厥与漠北还在打仗,阿史那杜尔这个时候也不会来朝,更不要说突厥的小可汗,听说这个小可汗身体状况很不好。

  西突厥还在内乱。

  本来高昌使者来了,将玄奘的信送来之后,就跑了,多半是被吓坏了。

  站在太极殿外的只有吐蕃使团,还有西域一些小国的使者,或者是南诏又说不上是南诏的小国。

  今年的朝贺挺冷清,要说时局动荡嘛,去年一年塞外各地都不是很太平。

  天竺和尚波颇和尚过世了,唯一能够引人好奇的天竺,也没说再派使者来唐。

  等各国使者觐见完毕。

  李世民让一旁的太监念诵旨意。

  大殿内很安静,只有太监宣读旨意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温彦博治理朔方有功,封尚书左仆射,入崇文馆领文学总领,旨意上念诵着以往的种种功绩。

  李承乾思量着,老先生年纪大了,不能再理政事,与李靖的大将军一样只是一个虚衔。

  当初在应对突厥的国策,父皇没有接受魏征的激进方略,而是采纳了温彦博较为温和开明的策略,采取了一种较为开朗的方略。

  颜勤礼原是军中将领,因是颜之推的后人,又精通文学经论,在雍州既是参军又兼治理之权,如今治理有功,授崇文馆学士,继续兼领著作郎之职,与温彦博共领崇文馆。

  李泰听着旨意的意思,崇文馆的消息昨晚就听到了,也就是说崇文馆是东宫太子直领,那么往后的温彦博老先生与这位颜之推的后人颜勤礼,都给了太子门下。

  思量完这些,李泰悄悄叹息,太子门下的能人有了许敬宗,上官仪,现在又多了温彦博与颜勤礼。

  穷则独善其身……穷则独善其身,李泰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老师的话语。

  颜勤礼行礼道:“谢陛下,臣领命!”

  温彦博拄着拐杖站出朝班,他老人家朗声道:“陛下,高句丽使者已经许久未有朝贺,敢问是否已有了不臣之心?”

  老先生开口问了一句,没有直言东征。

  殿中侍御史张行成站出朝班,朗声道:“陛下,不论高句丽是否前来朝贺,他们都是罪臣,盘踞辽东四郡,自立高句丽王未得到陛下册封,这就是叛逆之举。”

  皇帝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安了一个叛逆的名头。

  张行臣所言的辽东四郡,是指汉武帝时期在辽东半岛设置四郡。

  李承乾安静地站着,听着群臣低声议论着。

  意外的是这一次武将一列十分默契地保持了静默,可能大家都明白,这个时候东征是一个不恰当的时机。

  昨天在甘露殿,老先生就说了东征高句丽的事,那时候父皇没有正面答应。

  老先生心中牵挂收复中原失地,现在又在大朝会上说了起来。

  温彦博朗声道:“陛下!高句丽王实为不臣,何不征讨之。”

  言罢,魏征走出朝班,朗声道:“陛下!如今大唐立足未满二十年,人心归附需长久治理,岂能轻言东征。”

  李世民神色凝重,看向一旁的三个儿子。

  李承乾,李恪,李泰三兄弟皆是呆立原地,都不想掺和的样子。

  最后目光聚焦在太子身上,李承乾一动不动,闭着眼进入了养神状态。李世民只好继续看向朝班。

  温彦博道:“若让高句丽壮大,带着兵马直扑幽州,又该如何?魏征你想过吗?”

  老先生语气重了几分。

  魏征道:“幽州自有将领镇守,陛下登基至今才九年,若现在大军征讨高句丽,岂不是自毁根基。”

  温彦博转身看向他,又道:“这么多年了,魏征非要与老朽一直如此吗?”

  魏征手执笏板行礼道:“非是因当年之事,当下断不是东征之时。”

  温彦博下巴有些颤抖,言道:“当初隋帝东征,有多少将士埋骨辽东,将士埋骨异乡,尸骨不得还乡,有多少人家为此牵挂至今,魏征!你就没想过吗?”

  眼看双方气势越来越凶,就快要吵起来了。

  老先生年纪大了,就怕当场气得出个好歹,房玄龄连忙站出朝班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先派出使者询问高句丽王。”

  李世民这才点头,“房相所言,也是朕所想,太子觉得呢?”

  朝班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太子。

  见皇兄没有反应,李恪稍稍推了推。

  李承乾恍惚地睁开眼,目光扫视四下,朝班众人都看向了自己,舅舅正在悄悄地挤了挤眉。

  李世民板着脸,这小子难道是又睡着了?

  李承乾站出来,道:“儿臣附议。”

  “朕说什么了?伱附议……”

  “儿臣觉得可以先派出使者,使者去了之后斥责高句丽王,再请高句丽王来长安面见父皇,觐见天可汗,若他来了且认错态度诚恳,便将他留下来,若他还以高句丽王自居,将人拿下。”

  温彦博面向太子,问道:“若不来呢?”

  李承乾温和地笑着道:“当然是征讨之。”

  朝臣多是点头,赞同太子的说话。

  岑文本与褚遂良站出朝班朗声道:“臣附议。”

  长孙无忌也站出朝班,道:“臣附议。”

  众人躬身道:“臣等附议。”

  温彦博的态度好了不少,缓缓转头看向这个太子,拄着拐杖闭上眼,呼吸也平顺了不少。

  “礼部!”

  听到陛下话语,李百药站出朝班,道:“陛下。”

  李世民沉声道:“礼部选定使者,前往辽东。”

  李百药朗声道:“臣领命。”

  温老先生是主张东征的,郑公的主张则是眼下不是东征的时机。

  折中一番,就像太子说的,先派出使者看看高句丽的态度,从中还能做一些文章,师出有名。

  李承乾向老先生行礼。

  温彦博垂下眼神,稍稍一弯腰行礼。

  颜勤礼笑着作揖。

  众人走回了朝班,大朝会又进入了正常的流程。

  李承乾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保持着静默的状态。

  一直到了晌午都过去了三刻,李承乾感受到肚中的饿意。

  直到一声退朝,这才长出一口气。

  早朝结束,开朝第一天众人都很忙,东宫也不见客人来用饭。

  在崇文殿前,始终放着一张躺椅,太子经常会来这里午休,这张躺椅便一直放在这里。

  李渊好奇道:“听说你父皇将温彦博与颜勤礼安排在了你的门下。”

  李承乾道:“是呀。”

  李渊坐在一旁吃着枣子,道:“当年朕还在位,温彦博与一个叫狄孝绪的年轻人,一起来投效朕,都安排在了东宫门下。”

  “狄孝绪?”

  “嗯。”李渊想着当年的事情,笑了笑接着道:“你父皇将他安排在了汴州,他还有个儿子朕见过,现在应该也年过三十了吧,当年的东宫旧人留下了不少,你父皇还重用了魏征,今年大朝会他们应该也都回来奏报了。”

  听着爷爷的话语,李承乾睡意沉沉。

  睡了一个时辰,李承乾从躺椅上坐起身,伸了一个腰,见爷爷还在一旁的躺椅上睡着,呼噜声时起时伏。

  回到东宫,弟弟妹妹还在各自的屋内午休。

  宁儿细心地把朝服挂在衣架上,又给殿下换上一件较为轻便的外衣。

  小福用纸张包着两张饼,道:“殿下随身带上,免得下午就饿了。”

  “嗯。”李承乾接过饼,放入怀中,饼是刚出炉的,中午做的饼放在炉子里,用小火一直留到现在。

  随后两人在东宫门前送别殿下。

  小福的心情很好,对她来说东宫的殿下们能够吃好喝好,就是她最满意的事,太子只要出门,她就一定会准备些干粮,以免殿下肚子饿了。

  因此殿下但凡出门在外,也几乎不用去外面的酒肆用饭。

  长安内,狄知逊领着儿子狄仁杰在长安走着,从汴州来到长安,狄仁杰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爹,长安城好多人啊。”六岁的狄仁杰张望四下。

  “仁杰,不要张望。”

  “嗯。”狄仁杰应声,目光还是四下地看着,明亮的眼神倒映着朱雀大街上的人影。

  狄知逊走到京兆府门前,看到这里有不少工匠出入,还有一些文人在忙碌着。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已有多年没来长安。

  来长安的路上时,狄知逊就听到了一些传闻,他又领着狄仁杰从朱雀大街一路走到了朱雀门。

  走向门前侍卫,他递上文书道:“家父汴州长史狄孝绪,在下来替家父递交汴州陈情奏章。”

  “怎么才来?昨天就该送来了。”

  见侍卫说话,狄知逊解释道:“路上耽误了。”

  守卫确认了文书上官印,又问道:“为何不亲自来?”

  狄知逊解释道:“家父病重。”

  随后侍卫的目光又看向一旁的狄仁杰。

  这小子往父亲背后躲了躲,眼神也没有躲闪,反倒打量了起来。

  侍卫又道:“小娃娃就不用进去了。”

  狄知逊又行礼道:“还请帮忙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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