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颔首示意他说。
马周朗声道:“臣得知门下省典仪李义府如今正在河西走廊修建河西四郡,而且所用民壮皆是吐谷浑人。”
话音落下,殿内很安静。
太子的行为总是会惹来很多人的议论,尤其是一个监理朝政调度朝中钱粮颇有能力的太子,更值得被人们议论。
“臣听说此事乃太子殿下安排。”
李泰笔直站着,不由得皱眉呆立着,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挫败感,这位皇兄主持朝政越来越出色了,现在都能修建河西走廊了。
李承乾站出来道:“这件事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马周作揖道:“臣只是有些担忧。”
“请说。”
满朝文武都在听着太子殿下与这位陛下极为信重的监察御史的谈话,这无疑是别开生面的。
朝野皆知马周向来不畏强权,连当朝权贵都敢弹劾。
而太子殿下又是朝中颇有盛名的贤明太子,除了太子殿下让人揍了李元昌,还有顶撞陛下之外,这太子还是挺好的。
殿内很安静,马周朗声道:“臣知晓大约五千多吐谷浑人进入河西走廊,在李大亮将军的看管下建设河西走廊。”
李承乾揣着手道:“自古以来吐谷浑便是中原领土,那本就是汉时的养马场,是他们自立盘踞之后,自封吐谷浑,只要他们愿意为大唐效力,可以慢慢归化他们。”
“从眼前来看伏允死了,吐谷浑人多数依旧还居住在青海诸地,孤命李义府征召吐谷浑的闲散劳动力,是为了建设河西走廊。”
马周又道:“但往后呢,河西走廊四郡建成,这些吐谷浑人再次成了闲散,这些人又该如何安置,他们若是作乱,难道都杀了吗?”
殿内终于有人开始议论了,有人低声说着太子殿下用完这些吐谷浑人很可能会将他们都杀了。
李承乾来回走了两步,揣着手回道:“作乱的人自然是要杀的。”
马周接着道:“吐谷浑人一旦没了生计,就会作乱,太子殿下莫要太仁慈,他们现在臣服,等河西走廊修缮完成,他们没了生计,一样会作乱。”
人心是复杂的,马周所言也不错,并不是将吐谷浑人想得太坏,而是担心失去了生计的人会成为马匪,盗贼或者是乱军。
这都是不稳定因素,吐谷浑的生活习性还是以游牧与少量耕种为主,他们不像中原人那样可以靠着耕种为生从而来维持稳定的生产关系,也就是安居乐业。
从生产关系来说,失去了现在的工作,这些人为了生计,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马周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做好一万个准备,方能不怕万一,也不用怕一万。
有道是做最好的打算,做最坏的准备。
便是这个道理。
李承乾还是很赞同朝中有马周这样的御史,能够直言朝政缺点,与欠缺的所在。
“御史所言不错,孤早有安排,在建设之时便让李义府筛选办事得力的吐谷浑人,这一部分人可以作为以后的工匠使用,余下的孤会让他们在河西走廊的边上植树造林,让河西走廊的环境更好,或者是修桥修路。”
李承乾朗声又道:“河西走廊正值百废待兴,他们会有做不完的工作,往后若有安排,孤一定会与朝中诸位商议。”
马周躬身行礼道:“陛下,臣没有问题了。”
李世民稍稍点头,目光依旧看着这个儿子,直到他又回到了这个位置。
这就是太子能力,找到问题所在,并解决问题,看似很一般,但能够精确找到问题的根子,这种能力反而难得。
注意到父皇看着自己,李承乾揣着手道:“父皇,可还有事?”
李世民收回刚刚出神的目光,咳了咳嗓子,正色道:“承乾你的年岁也到了,当初冠礼时朕说过让你择日再办,年初至今就要入秋了,你考虑得如何了?”
“儿臣觉得还要再推迟。”
“推迟?”
“是呀,儿臣最近挺忙的,朝中还有不少事等着儿臣去办。”
李世民欲言又止,目光扫视低着头的群臣,朗声道:“各部可还有事禀报?”
陛下的话语在太极殿内回荡。
殿内一片寂静,李世民又看了眼太子,朗声道:“退朝,玄龄,辅机,郑公来甘露殿议事。”
“臣等恭送陛下。”
看着父皇离开了皇位,李承乾的目光在这个位置上停留了片刻。
殿内群臣三三两两离开,李承乾在原地站了片刻,李泰也离开了,见李恪还站在一旁。
李承乾便迈开脚步走出太极殿,走到殿外顺着台阶走下,见他还在一侧跟着,好奇道:“有什么事吗?”
李恪道:“听闻皇兄近来勤于练箭,弟弟想与皇兄一起练习箭术。”
“孤每日早晨寅时后才会锻炼,现在要去处理朝中要事。”
李恪尴尬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寅时还挺早的。”
李承乾问道:“伱起不来吗?”
“能起来。”
李恪连忙道。
李承乾点着头,又接着道:“孤已习惯了早睡早起,这也没办法。”
李恪低着头跟在皇兄身后,一时间又找不到话语开口。
“你还有事?”
“哦,皇兄啊。”李恪跟上脚步,道:“皇兄已很久没有出去游玩了,以前常常带着弟弟出去游猎。”
说话间,见皇兄已走远了,李恪站在原地懊恼地挠了挠头,已经与皇兄说不上话了。
回到东宫,弟弟妹妹都已回来了。
这里又恢复了闹哄哄的样子,看到李治抱着一只小鸭子,李承乾道:“这是你要养的宠物吗?”
李治道:“这是弟弟的朋友。”
“小福!”
“在!”她快步跑来。
李承乾吩咐道:“将这只小鸭子送去太液池养着,它若再出现在东宫,就炖了它!”
“喏。”
李治委屈地看着皇兄,怀中的小鸭子被小福抱走了。
李承乾快步走回殿内,看弟弟还委屈地站在原地,又道:“还不洗手吃饭?”
李治点着头,很委屈地去井边用打出来的井水洗手。
平时太子殿下去了太极殿早朝,再回东宫用饭,午后去中书省忙碌,三点一线。
弟弟妹妹好久没有回来了,这个暑假他们在太液池边呆了两个月。
李丽质看着弟弟妹妹们,道:“不管你们在太液池边有多么快活,现在回了东宫就赶紧收了心思,好好听课,好好学习。”
“喏!”一群弟弟妹妹应声道。
李承乾拿起碗筷,看了眼她们,道:“吃饭。”
“吃饭”两字在东宫有着一种魔力,不论多忙,不论多玩闹,平时有多少打闹埋怨,只要皇兄一说吃饭,她们都会乖乖地坐下来用饭。
积年累月都养成了这种被动,或许多年后,兄弟姐妹长大了,大家坐在一起也会听皇兄说了吃饭再动筷子。
不管多大的矛盾,有很多的埋怨,到了饭桌上就要坐在一起吃饭。
这是一条底线,也是最硬的规矩。
李丽质坐在最靠近皇兄的边上,端着碗筷问道:“用了饭皇兄还要去中书省当值吗?”
“嗯,午休了就去。”李承乾吃着一张饼,又夹了一块腌萝卜吃。
弟弟妹妹皆是埋头吃饭,不敢吱声。
李丽质回头看向小福,道:“给爷爷的饭菜送去了吗?”
小福回道:“送去了。”
李丽质这才放心开始用饭,她最喜欢吃梅干菜了,一碗黍米饭几口梅干菜就能吃饱。
这些孩子的食量越来越大,小福做了一锅,还怕不够,担心殿下们吃不饱,还会烤上一些羊肉大葱馅的饼,吃不饱饭可以吃饼,也可以闲时当零嘴吃。
用了饭,李承乾便去了崇文殿午休。
李渊细细品着葡萄酿,道:“关中的葡萄酿果然与关外的不同。”
李承乾躺在竹椅上,屋檐正好可以挡住酷热的阳光,闭着眼享受片刻的清闲,“爷爷觉得哪一种好喝?”
李渊道:“当然是我们关中自己酿出来的好喝,这还用想。”
李承乾闭着眼,笑道:“爷爷说得不错,不论怎么样,都是关中的葡萄酿最好喝。”
李渊坐到孙子身边小声道:“这葡萄酿卖出去应该又能赚许多钱。”
李承乾叹道:“舅爷好几次告诫孙儿,不要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太子要做大事业。”
李渊不以为然,道:“那你要做多大的事业。”
李承乾缓缓道:“比如做皇帝。”
闻言,李渊看了看四下,瞪眼了一旁的太监,这太监当即低下头,刚刚听到的话必须忘记,就连梦话都不能说,一旦说出去会被杀了之后,再被剁了喂狗的。
李渊又抿了一口葡萄酿,满足道:“多久了,朕都快要忘了酒是何滋味。”
看孙子就要睡着了,再问道:“除了当皇帝呢?”
李承乾翻了一个身,道:“孙儿下午还有许多要事要办,先睡了。”
崇文殿的屋檐上传来几声鸟叫,李渊看着疲惫的孙子叹息一声,坐在一旁继续品尝着葡萄酿。
众所周知,泾阳是太子的地盘,这已经是朝野皆知的事。
泾阳的葡萄包括葡萄酿也都是太子殿下的。
至于太子殿下又回馈给泾阳的村民,这也是理所应当。
谁也不知道泾阳赚了多少钱,光是卖葡萄干,葡萄酿,这个村子早就富裕得不成样子。
既然泾阳是太子的,葡萄酿也是自家的。
李渊尝着自家的葡萄酿,心里越发满足。
孙子长大了,他想要做皇帝了,二郎如今正值壮年,这个孙子要怎么当皇帝嘛。
李渊喝着葡萄酿,又有些苦恼。
再看孙子的睡脸,这孩子难呀,既要面对朝中这么多事,还要面对他父皇,与这么多的弟弟妹妹。
有时候想想,这个孙儿年纪轻轻,其实早就脱离了同龄人。
作为爷爷没什么能够留给孙子的,也帮不到这个孙子什么忙,朝野上下全是对二郎忠心的人。
唯一能够留给他的只有藏在武德殿的五石金沙。
那是武德年间私藏下来的,以备往后所需,只不过直到二郎平定了中原都没有用上,便一直藏在了现在。
二郎如今是皇帝,他至今不知金沙的存在,知道金沙所在也就自己这个老头子了。
不留给孙子,还能留给谁?
李渊一口气将碗中的葡萄酿喝完。
李丽质快步跑来道:“爷爷,就算是能喝葡萄酿也不能多喝。”
李渊吸了吸鼻子道:“一天就一碗!”
“真的就一碗?”
见孙女还带着怀疑的目光,李渊强调道:“真的就一碗。”
李治好奇道:“姐,我也想喝酒葡萄酿。”
李丽质道:“你胆敢喝酒,就罚你一个人住到太液池的别苑去。”
李治委屈地跟在李丽质身后,道:“姐姐,弟弟什么时候能喝酒。”
李丽质道:“等皇兄什么时候允许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喝。”
“弟弟不会喝酒会被人取笑。”
“谁敢取笑?姐姐让人抽烂他的嘴。”
……
李渊一脸的笑容,自语道:“小小年纪就想喝酒,不成器的小子,眼前这点葡萄酿还不够朕自己喝的。”
在崇文殿睡了一个时辰,李承乾从东宫的炉子里取了一张还算热乎的饼,准备去中书省当值。
一边问道:“弟弟妹妹还睡着吗?”
李丽质回道:“还睡着呢。”
李承乾道:“把她们都叫起来,不要睡太久了,不然到了夜里指不定要玩闹的何时。”
“喏。”
言罢,李丽质拿起了铃铛,使劲地摇着。
这才让正在睡着的弟弟妹妹迷迷糊糊起来了,李丽质道:“起来洗脸,吃了饼之后开始上课。”
她们挣扎着起来,能够让她有睡醒的动力的,唯有午睡之后的一顿点心。
一张张热乎的肉饼就在桌上,因为用的是新收的麦子,所以麦香十分浓郁。
李慎打量四下道:“皇兄呢?”
李丽质拍干净他身后的一些尘土,这个弟弟睡觉时滚到了外面,后背白白的一片尘土,“皇兄在朝中有要事要办。”
七岁的李慎,嘴里吃着饼,任由姐姐帮着整理衣衫,一脸蠢萌地嚼着饼,目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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