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就孤最平庸

  重新收起这份奏章,李承乾见到承天门前正在张贴着布告。

  李道彦站在门前道:“殿下,立冬了。”

  李承乾叹息一声,点头道:“有劳你们还在这里值守了。”

  闻言,守卫在这里的侍卫们,纷纷行礼。

  “道彦兄,今天可有打算早点回家。”

  李道彦抱拳道:“臣入夜之后就有轮值的将领前来接替。”

  李承乾拍了拍这个堂兄的肩膀,又道:“将士们辛苦了。”

  一众侍卫姿态放得更低了,当初守备长安时,太子便会亲自查看各处城防。

  如果说这位太子是别人,或许会指指点点。

  可眼前的太子殿下在守备长安时从来不会指点。

  反而这位太子总是会抱有一种敬佩的目光看着诸多将士们,只是这种目光,就能令众多将士们提振精神。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令将士们心中更加敬重太子。

  为国征战,戍守一方的将士自然是值得尊敬的,李承乾并不知道这些将士们心中的感受,或许从本能上来说,一个不尊重老兵与将士的朝代,那么这个朝代也不会多么强大。

  就算不从太子的身份来说,这些动作,目光或者是言语,都是从本能上表达出来的,没有任何的表演成分。

  等太子殿下走入承天门,一直去了东宫,一旁有侍卫道:“你们知道吗?太子殿下有理想。”

  有人问道:“理想是什么”

  “某家跟着江夏郡王征讨吐谷浑回来之后,得了军功才换了值守承天门的位置,大将军说太子殿下想要去沙漠种稻子。”

  “稻子?”一旁又有人狐疑道:“太子殿下去沙漠做什么?”

  “谁知道的,说不定太子殿下想要去横扫西域。”

  承天门前的几人小声议论。

  李道彦咳了咳嗓子,几人当场噤声不再言语了。

  走回东宫,弟弟妹妹正在午睡,李承乾将工部要修缮九成宫的奏章丢在一旁,也不想去看这份奏章。

  其实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李唐家这一亩三分地,能有现在的盈余已经很不错了。

  真要是一切按照朝堂的规矩来,修缮九成宫奏章再到中书省多半就会被房相批复,一切流程就这么走下去了。

  皇权的力量在这个世道是强大的,皇帝的一句话就可以征发庞大的劳动力,数万兵马说动就动。

  真要说这种权力的强大,不令人心生向往?

  再换个说法,将来要面对几亿上千万的人口,发展社稷,建设大唐,哪一笔开支不得小心翼翼?

  所以从思想根本上来说,心怀天下还是很重要的。

  万千庶民才是历史与社会构成的主体,是绝对不能忘记的经验总结。

  大唐真的不富裕,千里迢迢去九成宫避暑,也不算上上之选,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现在生活稍微好一点了,也不再像前两年这么拮据了,省吃俭用生活的良好品德就不能保持了吗?

  父皇手里有点闲钱就开始大手大脚,这种行为绝对是不好的。

  李承乾铺开纸张,继续写着关于吐谷浑治理的具体方略,入夜时分,李丽质见皇兄还在专注书写,便不让弟弟妹妹去打搅。

  宁儿端着饭碗走入寝殿内,看到太子殿下正专心书写着什么,只是将一碗梅干菜闷肉与一碗腌萝卜放在一旁。

  而后默不作声地点亮油灯与烛台,放在殿下的身侧。

  天色不知不觉入夜了,李承乾写完这份方略的时候,只有眼前的烛火下还算明亮。

  看着眼前已放凉的饭食,应付着晚饭。

  宁儿见状道:“殿下,奴婢去将饭菜热一热。”

  “不用了,还不是很凉。”

  “喏。”

  李承乾吃着饭菜,看着殿外的黑夜,道:“去年立冬的时节,还在下雪吧?”

  宁儿点头道:“是的。”

  夜风吹来,吹得桌上的纸张掀了起来。

  翌日,李恪也早早来到了东宫,见皇兄正在练着箭术,他站在一旁看着。

  这个弟弟来东宫还有些拘谨,可能是很少来东宫,他站在一旁双手有些不安分,时而双手背负,时而双腿并拢,垂手而立。

  李承乾按照大将军的话语,放出一箭。

  箭矢比以往更稳当了,速度也更快了,能够听到很明显的呼啸声。

  “你来试试?”

  听到话语,李恪接过皇兄递来的长弓,拿起一旁的箭矢,朝着靶子上放出一箭。

  箭矢没有精准落在靶心,而是与自己的相比偏了不少。

  李承乾蹙眉看着靶子,沉默不语。

  李恪连忙道:“其实弟弟不善箭术。”

  “唉。”李承乾有些懊悔让这个弟弟表现,他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不知道还以为在让这孤。

  他们将孤当成什么人了?

  李承乾叹道:“崇文殿有两卷纸,伱先拿去中书省,就算是东宫所赠的,孤晚点就去房相那边。”

  “喏。”

  皇兄让练箭术,李恪拘谨或者不知所措,可给皇兄带带东西,打打下手,这种简单的事情对李恪来说易如反掌,也特别地拿手。

  李绩低声道:“在军中,吴王的箭术其实很好,比之军中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好,就连陛下也有赞誉。”

  李承乾颔首道:“是吗?”

  李绩点着头,“可能是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了。”

  “那他平时除了练箭,都在练什么?”

  “战阵,行军,骑马,奔袭,刀法。”

  李承乾冷哼道:“科目还挺多。”

  父皇的儿子一个个都这么出类拔萃的吗?

  且不说李恪了,还有一个李泰。

  李承乾道:“父皇的儿子,孤的兄弟几个,或许就数孤最平庸了。”

  李绩道:“末将以为殿下才是最不平庸的。”

  “大将军说笑了。”

  “末将没有说笑。”

  李承乾道:“这个弟弟不善沟通,让他试一试,他还故意让着孤。”

  李绩点头,收拾着靶子上的箭矢。

  眼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今天还要去中书省参与政事。

  “皇兄,这是今天的课程。”

  接过妹妹递来的纸张,李承乾端详着,道:“就没有体育课吗?”

  “前两天刚长跑过,弟弟妹妹都不想跑步。”

  “她们从国子监回来之后,下午增设一个体育课,就算是踢毽子跳绳都好。”

  李丽质又接过纸张点头道:“妹妹知道了。”

  李绩收拾完箭矢便快步离开了。

  李承乾看了眼还在睡着的皇爷爷,还能听到如雷的鼾声。伺候爷爷的太监道:“来崇文殿的这些天都睡得很踏实。”

  李承乾道:“爷爷以前睡得不好吗?”

  太监回道:“已很久没有听到这般鼾声。”

  “嗯,照顾好爷爷,孤先去中书省了。”

  “喏。”

  李恪扛着两大卷纸张刚到中书省门口。

  清晨时分,这里的人并不多。

  见到来人,岑文本放下手中的扫帚,上前道:“吴王殿下,这些纸张作何用?”

  李恪将肩上的两大卷纸张放下,层层叠在一起的厚厚两卷纸,放在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响。

  中书省也没有纸,平日里都会有纸张送来,可那也是少数。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纸,能让中书省在不节省纸张的方式下,用三两月的。

  李恪解释道:“这些纸张是皇兄的,早晨去了一趟东宫,皇兄便让带来。”

  岑文本点头道:“原来是太子殿下。”

  李恪又道:“这些纸张放在何处?”

  岑文本看了看四下,又道:“就放在这里吧。”

  “嗯。”李恪重重点头,快步离开了。

  “吴王殿下慢走。”

  言罢,岑文本解开绑在这卷纸张的绳子,一大卷纸摊开,仔细看着纸张,这种纸很厚,比宣纸更好,比宣纸更粗糙一些。

  不多时,褚遂良也来了,他见到两卷一人才能环抱而起的纸道:“这是哪儿来的?”

  岑文本裁剪出一些,用来今天书写奏章,一边解释着,道:“是东宫送来的,吴王殿下帮忙带来的。”

  褚遂良打量着纸张的薄厚,点头道:“虽比不上宣纸,但用来书写倒也不错。”

  等房相与赵国公到的时候,中书省这才忙碌起来。

  李承乾带着昨日的方略,脚步匆匆而来,道:“老师,这是孤写的方略。”

  一旁的长孙无忌咳了咳嗓子。

  房玄龄低声道:“这件事是赵国公在主持。”

  李承乾点头,又将奏章交给舅舅。

  先是看了看奏章上的内容,洋洋洒洒写了不少,甚至还有战争未开,外交先行的说法。

  良久,长孙无忌道:“过些天高昌与漠北薛延陀的使者也该到了。”

  李承乾点着头,乖巧地坐在一旁,要多懂事就有多懂事,绝不打扰老师与舅舅处理公事。

  长孙无忌又道:“漠北与突厥本就有不少矛盾,等他们这些使者都到了,算上突厥使者一起见一见。”

  李承乾低声问道:“舅舅是想要先试试他们的口风。”

  长孙无忌摇头道:“先让他们知道大唐的规矩,再作试探。”

  “漠北与突厥的恩怨很深吗?”

  “嗯,从四年前就开始了。”长孙无忌依旧看着太子的文章,点着头低声说着。

  房玄龄忽然道:“老夫昨天让人送去工部的奏章,怎么还没送来回复?”

  “回房相,昨天就送去了。”那小吏连忙又道:“下官这就再去问问。”

  “嗯。”

  李承乾端坐着,权当没有听见。

  这位小吏脚步匆匆走出中书省,路过没人的兵部,与同样没人的吏部,大多数人都在休沐中,皇城内的不少地方都没人。

  一直来到工部,工部的门虚掩着。

  推门而入只有三两个文吏坐在这里,正在闲聊。

  “敢问,阎大匠可在?”

  “去面见陛下了,多半过了午时才会回来。”

  那小吏得到消息,面色凝重,又快步离开。

  甘露殿内,阎立本正在向陛下禀报着关于修缮九成宫的准备工作。

  李世民听着阎立本的禀报,蹙眉道:“如此说来,眼下不派人去修建,便赶不上来年夏天避暑了?”

  阎立本回道:“陛下,如今朝中给批复,再派人去九成宫,多半也要来年春季动工,若还要避开农忙时节,赶在入夏之前,也很紧张。”

  李世民沉声道:“中书省还没给批复吗?”

  阎立本三缄其口,本想说交给太子殿下,太子也会交给房相,可到如今一直没有被批复,心中懊悔昨天就应该径直交给房相,也不用现在出这种波折。

  端是烦死个人,阎立本心中暗暗抱怨,本来工部就够忙的。

  那么现在中书省迟迟没有给回复,究竟是中书省房相的问题,还是太子殿下的问题,又或者是中书省的问题?

  怎么陛下要修个九成宫,到现在还没有给消息。

  心中盘算,再次暗骂,端是烦死个人。

  说是太子的缘故,那能说吗?

  说房相不对?人家是房相,陛下最信任的人。

  还能说谁?

  阎立本纠结半晌没有讲话,本就是一个容易纠结的人,现在六神无主的。

  李世民道:“怎么?房相不答应。”

  阎立本道:“应该是……”

  “你们工部呀,尽可能将人手与用料省一些,朝中用度紧张,也不要为难中书省。”

  “臣明白。”阎立本作揖行礼道:“是臣疏忽了,臣这回去与房相商议。”

  “嗯。”

  得到陛下的点头,阎立本正要离开。

  忽又听到陛下的声音。

  “罢了,马上就要到用饭的时辰了,你且留下。”李世民又对一旁的太监道:“把青雀与恪儿,还有承乾,房相,赵国公一起请来。”

  “喏。”

  阎立本的脚步僵在原地,进退两难但凡事情出了波折就会很烦人,尤其是就不该交给太子殿下,可又不能怪太子殿下,还能怪谁,只能怪自己?

  心中又觉得很烦,想辞官……

  李承乾正在与房相,舅舅商议着吐谷浑的改造计划,从基层孩子开始抓起,派几个读书人去给吐谷浑教书。

  有太监脚步匆匆而来,道:“房相,赵国公,太子殿下!”

  这太监先是恭敬行礼,再道:“陛下请三位去甘露殿用饭。”

  李承乾皱眉道:“孤正在与房相……”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生怕这个外甥说出陛下的不是,连忙行礼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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