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天下明明饥荒连连,还会生产过剩?
原因很简单,那批正在挨饿受冻的人,是被主流经济活动——庄园经济排斥在外的一群人,在手工业不发达的东汉,他们无法参与到社会生产和交易中,也就无法以自己的劳动交易到果腹的粮食。
他们成了后世某些狠心的专家所讲的那种:社会进步的代价!
早在白马时,那个叫做老黄的农夫就提醒了公孙度,黄巾之前的那些中原豪强,根本没有多养奴仆的意愿。
这里面涉及一个庄园经济的账目,豪强要想维持一个庄园,需要大块田亩,方便规划种植,要实现这一点的隐性投入先不谈,就说最低成本:
中等土地500亩计15000钱,2牛计10000钱,耧车计2000钱。
合计27000钱的投入,直接就提高了这世上九成九的农夫向豪强转变的门槛。
有了巨量前期投入之后的庄园主,一个奴仆的生产效率远远高于几个小农,也就是说,随着豪强的兼并土地,必定会产生一批无处容身的失地小农!
与后世公孙度所被灌输的中国古代是小农经济不同,此时的公孙度从自己本体的记忆以及这些日子的观察得出结论,东汉社会经济主体就是庄园经济,而非小农经济。
小农经济的产生,是要经过农业技术的不断进步,铁制品价格的逐渐下降,以及小农的法宝:精耕细作的诞生之后,才有技术和经济上的可能性。
当今天下,自耕农的产量是不能与后世的那些精耕细作田亩产量相比较的,也就是老黄所提到的,中原此时无佃农的经济原因:
佃农交的租子比不上豪强收回土地用奴仆耕种的收益。
本着赚得少了就是亏钱的经济原理,豪强是不会敞开大门收纳过多奴仆,也不会坐地收租的。
毕竟,农业生产过剩的同时,劳动力也过剩,奴仆随时都能补充。
“老黄他们,或许就会在某一天因为年老,被主家视为负资产,而惨遭抛弃吧?”公孙度想到此处,禁不住想起那群在树下扯皮的农夫。
庄园经济下,投入大,成本高,收益也高,减去豪强自己与奴仆的消耗,剩下的全部都是利润,而他们则用这些过剩的粮食与大商人进行商品交易,同样的,对商人来说,集中且有大量粮食的豪强,和散乱分布且粮食不多的小农二者比较,肯定是与豪强的交易成本要低得多。
所以说,小农一直骂商人恶意压价,其实也冤枉了大部分商人,因为人家商人是将成本扣除后向小农出价的,小农的成本高,收粮价格就低,豪强的成本低,收粮价格就高。
东汉全国满是大商人、大豪强,正是得益于庄园经济的催生。
小农被两头剥削,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卖地卖身。
公孙度揉揉眉心,他简直不能想象,在整個东汉时期都是在这种经济环境下维持的,这样的话,会产生多少的无地流民啊?
直到那个叫做张角的男人,注意到了这群在苦苦求活的人,喊出了震天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为什么要说苍天已死?大概是流民在这些年的流离中纷纷意识到了当今上空的天,不再是那个能哺育他们的那个苍天了。
所以,他们才要翻了这个天,想要能有个活路的黄天。
讽刺的是,也正是这场大起义,给了那些剩余的流民一条窄窄的活路:
豪强彼此开始了军备竞赛的结果:那些本来无法用劳动换取粮食的无地农民,有了新的可交换的东西,那就是他们那条廉价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呢?或者说它的源头在哪?”公孙度在脑海思索答案。
忽地,他突然想起了耧车的发明者,赵过,那个汉武帝时期的搜粟都尉,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主导了当时大汉朝的农业革命。
汉武帝雄才大略的后果——帝国户口减半,从而在他的晚年开始休养生息,重用赵过,进行农业改革,提高粮食产量。
而在他任命赵过主持农业改革后,代田法的传播、耧车技术的普及,得益最大的并不是嗷嗷待哺的小农,而是那些地主。
代田法不需要太大的投入,故而能被所有人迅速接受。
而耧车、铁犁、牛耕,都是需要前期投入的,也就是需要原始积累。这时候,有资本的地主发现,这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技术路线,而户口减半后的中原之地,也让地主有了田亩连片的可能。
地主积累财富、兼并土地的速度自那之后,迅速加快!
而也正是汉武帝之后,帝国的统治者猛然发现,地主,似乎就变得有些尾大不掉了。
公孙度联想到了那个发起工业革命的国家——英国,他们也曾发动过农业革命。
18世纪的英国,圈地运动,再加上农业革命之后,他们的小麦每英亩产量,也就从原来的每英亩2.15夸特,提升到了3.25夸特。一英亩,等于6亩地。一夸特,大约是450斤。也就是说,圈地运动和农业革命之前,亩产为150斤;圈地运动和农业革命之后,提升到了200斤。而且是在单季种植,实行休耕的情况下的产量。
英国的农业革命的后果是:无地农民为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同时集约种植为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可交易粮食,这两者共同促进了英国的工业化进程。
相比之下,再看汉朝的农业改革呢?
赵过农业改革之前,亩产约为200斤,改革之后,亩产约为250斤。还不需要休耕,部分地区可以两年三季或者一年两季。从技术上讲,东汉的农业改革比英国强多了。
只是可怜的是,汉朝的无地农民无处可去,连剥削他们剩余价值的工厂都不存在,也没有熬个几年攒足船票,去美洲当地主的美梦可做。
所以他们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做盗匪,做流民,参与偷盗、抢劫、叛乱、造反,使劲浑身解数加入到帝国经济生态中去。
在农民没有通过不断地掀桌子-农民大规模起义,让统治者意识小农的利益需要得到保障之前;
在小农的传统艺能——精耕细作产量不能达到后世的亩产300斤的水平线,从而让收租子变成地主最优解之前;
庄园经济无疑就是版本答案,只是可悲的是,这种版本答案一般的模式所需的最低投入都不是小农所能承受得起的。
说一句耳朵听出茧子的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同时,上层建筑也反作用于经济基础。
小农经济也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那是上层与底层通过不断的博弈-造反与镇压,到最后的互相妥协而成的局面。
哪怕是到了后世,官府也不敢将农民手中那块地轻易地收走。
想到这里,公孙度放下笔,揉揉手腕,打算出去透透气。
刚才的这番思量,让公孙度自己都感到窒息,他要不是官员,要不是穿越在东汉末年,而是穿越到其它时期,没有原始积累的他能做什么?也许还是会走向暴力抗争的道路吧?
他扭了扭脖子,感觉那里,仍然有道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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