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内,一片死寂和静谧。
众人望着半藏宽厚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又下意识转头看向坐在首位的伊西比。
嘭!!
突然响起的刺耳声音打破殿内的死寂,碗盘瞬间碎裂成无数碎片,崩散溅射到身旁女婢的身上惹来尖叫。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伊西比将面前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一脚便将身旁惊恐的女婢给踹翻在地,表情愤怒道:“一条家养的狗也敢对主人狂吠?他是不是还要替我当这个大名?”
“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在找借口拒绝征讨北部那个叛逆吗?如果没有我的支持和宽恕,一个私通叛逆之人,有什么资格成为雨隐村的首领?他闯的祸,哪次不是要我来收拾?!”
“本以为那混蛋是个聪明人,结果只是一抱着幼稚想法的天真蠢货,还比不上武藏那个老家伙!武藏至少还知道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
说实话,伊西比现在也有些后悔。
他悔的不是自己没有相信半藏,而是后悔当初对半藏尚存期望。
当初宣战的时候,他对半藏的行为,其实也是默许的。
将砂隐赶出去的时候,他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但自从局势进入僵持,他就明白一切都晚了。
小国怎么可能对抗大国?
对于半藏以“援助”为理由屡次对火之国“敲诈”物资的行为,火之国大名那边很早之前就已经对此表达过明确厌烦和不满了。
雨隐村的行动看似一切顺利、所向披靡,但是这依然改变不了雨之国弱小的事实。
就像当初的千手柱间和木叶一样,人们只会畏惧千手柱间的力量,但绝不会畏惧他死后的木叶。
半藏确实强,但是也只有半藏强,他一个人改变不了现状。
一旦半藏倒下,雨之国便会不攻自破,他们都会被大国清算。
到时候,这个国家仅存的尊严和价值,都会被大国联手剥夺分割得一丝不剩!
这就是弱国的悲哀。
如果不是他一直好话说着,宠姬送着,宝物给着,半藏早已经被木叶教训了!
但是现在,这个混蛋,居然还反过来教训起他了!
嘭!嘭!!
念及此,伊西比手掌拍桌的巨响无比沉闷,殿内皆是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言,就连被吓到的女孩们也是捂着嘴。
过了良久,稍微释放了些许怒气和怨气,伊西比才喘着粗气逐渐冷静下来。
冷冷扫了眼面前噤若寒蝉的众人,伊西比抬手用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边脸庞,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开口道:“圆卿。”
“啊?啊!殿下。”
突然被叫到姓氏,一个坐在次位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旋即连忙应声道:“在,我在,您……”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伊西比抬手打断道:“你曾经也是火之国的贵族,想来也知道,火之国的大名殿下,现在还没娶妻吧?”
闻言,中年男人下意识便点了点头:“是,是,毕竟……”
“既然如此,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再次打断他的话,伊西比冷声道,“把我那个妹妹嫁过去吧。”
闻言,中年男人也反应过来,眼角不禁抽了抽。
不是,那位殿下不过十几岁啊,你的妹妹也还不到十岁,是不是有些……
中年男人感觉不妥,但是也只能婉言道:“这,殿下,要不要先问一问小御的意思?”
“她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有什么好问的,不用问,长兄如父,我就能给她做主。”
伊西比“啪”地收起折扇,冷漠道:“一定要让火之国大名知道,半藏的态度不代表我的态度,即使半藏死在外面也没人会给他收尸。”
“雨之国一心求和,无意掀起争端,更不想开战,我愿联姻,以表诚意。”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态度,在座的众人自然都听在耳中,但是对此却没有丝毫的异议,哪怕有一些曾经还是“主战派”。
就像说的家臣对半藏说的那样。
花草如果死掉了,换成新的就是了。
不听话的狗,宰掉就好了。
忍者只是“工具”,半藏强归强,但最多也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握在手里的才是工具,可能割伤主人的东西,直接当做垃圾丢掉就好。
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怪异,连忙垂下脑袋语气恭敬道:“是,我马上写书信,向火之国那位大名传达您的意思。”
“嗯……对了,还有。”
伊西比点了点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眯起眼睛道:“告诉火之国大名,如果木叶能帮我们清理掉北部的叛逆,雨之国会报答足以让他满意的报酬。”
他早就对“无山”家的那个余孽不爽了。
不仅肆无忌惮占据着雨之国的北部区域,甚至听说连独立武装和部门都已经有了,现在就差直接分裂雨之国、宣告独立了。
之前只是因为半藏不愿动手才一直漠视,正好看一看能否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掉,将这根让他如鲠在喉的“刺”给拔出来!
与此同时,大名府外。
一名带着眼罩的独眼雨忍不断地徘徊着,来来回回的同时还时不时抬头看向府门,眼中的忧虑还夹在着些许迟疑挣扎之色。
咔!咔咔!嘭!
“半藏大人!”
看到那道身影从大名府的府门走出,候在府外的独眼雨忍立刻上前,语气满是希冀道:“大名殿下,愿意支持我们多少物资?”
“……”
垂首沉思的半藏回过神来,看向面前自己信任的副手,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独眼雨忍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微微一白:“怎么,怎么会这样,咱们之前从始至终都没求过他一次,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至少也要……”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但是看到面前沉默不语的半藏,声音也逐渐变小了。
“说到底,是因为我的无能,让殿下不抱希望吧。”
不知道是在安慰副手,还是在安慰自己,半藏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其它国家收购粮食,糙粮也可以,只要是能吃的都去用钱购买。”
他不是傻瓜,他也不想一直敲诈木叶。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在削减双方本就不多的情义?他又何尝不知道频繁向木叶索要物资,火之国大名那边必然也会有微词?
大国终究还是大国,骨子里是瞧不上小国的,正是清楚知道这一点,他当初才会毫不犹豫的反抗,不是吗?
但是,没办法啊!
他也不想依赖火之国,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雨之国的收成本就不好,平民也没有多少粮食吃了,而且忍者的饭量要比普通人大很多,消耗的营养比一般人也要精细许多。
就算他心狠一点,砂隐部队那边一直避战不出,风之国的防线一直无法打穿,他有心劫掠风之国平民都做不到。
以现在的情况,只要木叶停止物资供给,他们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一个月!
一个月,时间太仓促了,根本不够。
到时候,要么削减忍者数量,要么等着不攻自破!
“唉。”
半藏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突然明白了武藏之前所说的话。
如今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明白,自己当初有多天真。
救?根本救不过来。
人力有时而穷,这是一条死路。
仅凭他一人的生死和力量,不足以改变雨之国的现状。
或许,他当初就不应该急着向大国宣战?应该委曲求全直到积累出足够的物资?
但是,屠戮平民的惨剧摆在那里,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现在半藏都有些怀疑,雨之国内发生的那桩血淋淋的屠杀事件,到底是不是砂隐做的了。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砂隐,砂隐的千代也无力反驳,屠杀雨之国大量平民的人,正是砂隐的忍者,但他现在总感觉不对。
“半藏大人!”
在半藏心中生出些许悔意时,一个雨忍带着一名老者走来。
半藏回过神来,收敛了脸上的异样神色,淡然地看了眼那名一脸怯懦的老人,旋即看向那名雨忍开口道:“怎么回事?”
雨忍没有提及老人,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递来道:“半藏大人,这是木叶那边传来的信件。”
听到木叶二字,半藏的眼睛微微眯起,伸手接过卷轴将其打开。
一眼扫去,半藏的瞳孔微缩,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木叶,明天会来送上最后一批物资,而且是最大的一批物资,将会由纲手姬亲自护送,之后便会中断对雨隐的物资协助。
在信件的最后,甚至还附上了砂隐储备物资的区域在哪里。
信的内容总结为四个字,那便是……仁至义尽。
尽管这件事半藏早有预料,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的确,他们在风之国边境基本没有寸进,消耗的粮食像是进了狗肚子,再这样拖延下去,木叶也拖延不起。
这个时候,置身事外看着他们雨隐和砂隐打生打死,等着渔翁得利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对此刻的雨隐来说,就是应该再糟糕不过的选择了。
念及此,心情复杂至极的半藏,已经没有任何驻足的心情,迈步向外走去。
“……半,半藏大人,请等一下。”
不过他只走出几步,那个干瘦的老人就抓着拐杖,一步一步在身后跟上,骨瘦如柴的身体,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摔倒。
尽管如此,从三四米的间隔也依然看得出来,他在恐惧半藏,
这很正常,所有人都知道半藏体内移植了一只剧毒山椒鱼的毒囊,每当他呼吸时,周围的人就会吸入毒气,因此,半藏从小就被周围人畏惧着。
也是为了不影响他人,半藏才被迫戴上面罩,并且改成了用嘴呼吸,如果在战斗中他腹部的毒囊破裂,就连他也无法抵抗山椒鱼的毒性。
所以,老人有胆子跟上来的表现,反而让半藏升起了一丝好奇。
“你有什么事?”他的脚步不停,语气淡然问道。
“半藏大人,您还记得吗?三个月前,您在那些砂隐的畜牲手中,救过我一家三口的命。”得到回应,老人语气激动道。
闻言,半藏的余光向身后瞥去,从老人的面容上扫过。
满是沟壑皱纹的脸,手掌上包裹着皱褶的皮,肤色黝黑,身形消瘦,眼睛浑浊,头发稀疏,孱弱苍老,普通的雨之国平民形象。
半藏当然不记得这个老人,他只是在击杀敌人,或许因他获救的人很多,但他的目光从未在幸存者身上停留。
他选择反抗,选择战斗,只是出于武士对君主的忠诚,对大国肆意践踏尊严的怨恨,对武藏无所作为的愤怒,以及对弱者的怜悯。
这个老人,还有他的家人,可能也是其中一个,在半藏眼中,只是需要被怜悯和庇护的弱者之一,他们的身份并不重要。
“有什么事吗?”半藏的语气缓和些许,没有回答老人,继续问道。
“我听说半藏大人正在帮我们报复那些大国忍者,虽然我们很弱,没有用,但我们也想为半藏大人做些什么。”
说着,老人将身后的背篓抱到身前,有些怯懦地笑道:“这是我们家里剩下的粮食,虽然少,但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您能收下。”
“……”看着老人和他怀里的背篓,半藏张了张嘴巴,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有些失神地继续走着。
“半藏大人,请您收下吧!”
以为半藏瞧不上这点粮食,老人跟在身后语气恳切,连忙解释道:“我唯一的女儿,在被您救下来后,对您十分仰慕,听说需要人手,也加入了雨隐村。”
“前不久,女儿还从前线,给我们写信了,说自己的表现很好,承蒙您的照顾,成了医疗忍者,还说要把一切奉献给您。”
“她还说,不打算结婚了,说要一直跟着您,嗬嗬,那孩子还小,总是说一些蠢话,等她回家,明明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
老人骄傲的说着,半藏的耳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仿佛填满整个世界的空洞风声,如坠冰窟的寒意让他迟缓、沉重,嘴巴就像被缝住了一样,舌头填满了口腔,满是粘稠的迟滞感。
独眼雨忍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向身旁的半藏看去,但那具原本宽厚挺拔的身体,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像是被千钧压在脊骨上。
那个哪怕面对数千砂隐也淡然自若的半藏,现在背对着老人的脸上,那张向来坚毅的面容此刻无比苍白,只有以前从未出现的恐惧和痛苦。
因为,他们都想起老人的女儿是谁了。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但她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家了,已经再也无法回应老人的爱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在半藏的身后,死在砂隐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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