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不可啊!”
李善长这时倒跪了下来,决心为章诚求情,且立即喊了一声,还声情并茂地说:
“章先生毕竟是小公子先生,还有恩于上位,何况也的确有才!”
“此时杀之,只会令上位身边的人不安啊!”
冯国用则继续说道:“上位,章诚不杀不行,否则只会损上位威严,且将来必大坏礼教,因为自古就没有如此大逆不道者!”
“好了!”
“他其实说的有道理!”
“咱没有杀他的理由。”
“他也算不上是以下犯上,因为从一开始,咱就承认过,他是以咱兄弟朋友的关系与咱一起打江山,而非咱的家奴!”
“所以,冯国用兄弟的话刚才明显说错了。”
“咱如果因此杀他,反没了朋友之义,失了信誉,信不能立,如何立威?”
“咱岂能因杀他而寒了众兄弟们的心,只怕你们也不敢视咱为朋友了,如善长所言,弟兄们也会不安的。”
“他其实没说错,咱只有资格劝他,没有资格要求他,听不听在于他。”
朱元璋却在这时坐了下来,然后有些沮丧地笑了起来,看着冯国用和李善长说了一大通。
而朱元璋与其说在对冯国用与李善长说这些话,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是在劝自己理性看待章诚的行为。
“他既然不愿为君子,只肯做有时候高尚有时候平庸的人,那我们就只能接受!”
为了平抑自己的怒气,让自己更加彻底地回归理性。
朱元璋甚至继续说了起来,还对李善长和冯国用主动替章诚求情:
“两位比他年长,觉悟也比他高,以后就请对他多担待点,多包容他,只要他没有犯规矩,只要他做的事利于结束乱世、还天下以太平,就尽量容忍他,开化他。”
“咱也是一样,咱若一时气愤到忘了容忍,你们要记得提醒咱!”
朱元璋继续说道。
“可是上位,欲成大事,不能没有尊卑,讲兄弟情义不行,应讲上下之序才好。”
“我们都愿意以主公待上位,哪怕上位让我等死,我等也绝无怨言,因为我们相信,上位乃天命者,能安天下也,上位要我等死,也必是为了天下。”
“而章诚却毫无此觉悟,天下在他眼中竟算不上什么,以致于连上位在他眼中也算不上,如若不枭首,否则恐有人效仿,而对上位无敬意,如此怎么能号令三军!”
冯国用说道。
朱元璋瞅了冯国用一眼:“但他的确没有坏规矩,而且还是遵守了规矩。”
“在职事上,他要是忤令不听,咱自当斩之,且毫不犹豫,但在职事之外,咱得对他以兄弟相待。”
“总之钢刀归钢刀,兄弟归兄弟,也不仅仅是对他,对你们二位和其他弟兄,咱都是这样的想法!”
冯国用听后一怔,随后只得拱手称是。
李善长这里也微微一怔,然后则长揖于地:“上位英明,下僚识得上位,乃三生幸事!”
朱元璋则忙扶起了李善长:“善长不必如此每每以大礼而谏,咱不是那种非得你这样屈膝相谏才肯听的糊涂人。”
“上位说的是,是我自己见了上位就忍不住要以大礼待上位。”
李善长笑着回了一句,就道:
“如上位所言,章先生他是比较年轻,所以有些桀骜之气,在所难免。”
“圣人言,人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章先生可能内心是愿意做君子的,只是为好逸恶劳之人欲所遮,而不知做君子的好处。”
“只要如上位所言,加以引导,我们以身作则,他会知道当君子之乐的。”
朱元璋对李善长投来欣赏的目光,且点头道:“正如善长所言,人性本善,章先生这人虽有傲气,但本性的确不坏,得让他看见,他做君子其实更利于结束乱世,利于让百姓安宁,他其实也是希望百姓好的,到时候自然会脱胎换骨的。”
“人有见贤思齐之心,关键还是我们要向章先生看见真君子的好处。”
李善长继续说道。
朱元璋颔首。
冯国用这里则看着李善长,心头无明火起。
但他又不能说什么,只在离开朱元璋这里后,提灯来找章诚。
章诚这里离开后,就回了自己的屋。
“先生!”
佳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就先开了门,笑靥如花地唤了一声,且正要将一碗木莲冻送上,而期望着得到章诚的夸赞,却因见章诚一脸严肃,就忙止住了笑容,把木莲冻放在了一边的木桌上,而不敢声张起来,只小心翼翼地把立在廊檐下,双手叠在腰间,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偷看着章诚,等着他把不好的情绪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比如因为新培育的番茄没有照顾好而责怪自己。
但章诚什么都没有说,只去了屋内,铺开纸来。
佳莹眼尖,疾步进来,研起了墨。
等章诚开始执笔要蘸墨时,就见微凹砚台已聚起一汪黛色来,而忙说了一声谢谢,就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章诚准备给朱文正和花云这些自己这几日相处的不错的人写信。
因为章诚知道自己今天怼了敢杀人的朱元璋,所以铁定是要离开了。
而他想在离开前,提醒一下朱文正和花云这些人,比如让朱文正比太露锋芒,要学会隐忍,要相信他的叔父朱元璋会得天下,而他只要苟住,无论功劳再低,凭着侄子的身份也逃不了一个世袭王爵的身份。
章诚还打算提醒花云守太平时要小心。
但章诚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朱元璋写一封,提醒他一下,别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杀光了威胁他朱家天下的人,他朱家就真的可保无虞,他朱家的皇帝还是会被权贵官僚逼得吊死,汉家河山还是会被周边的民族占据,他朱家人要么被煮了,要么即便年过古稀也会被凌迟,甚至他幻想的以宗藩守边、仁君居中央的模式也会在他去世后三个月被破坏,最终得到天下的不是他期望的仁圣天子,而是最像他的皇子朱棣。
当然。
章诚提醒朱元璋不是为了他朱家,是为了整个汉家百姓。
可章诚还没开写,还在心里酝酿文句时,外面就传来了冯国用的声音:“章先生可在?”
章诚一愣。
他没想到来找他的不是披甲持刀的武士,而是冯国用。
这让章诚已经可以笃定朱元璋应该是没打算因此处死自己。
章诚内心颇为惊讶,暗想这与传说中残忍好杀的朱元璋不同啊,还是说自己基于笔记史料而对朱元璋产生的印象,还不算完全准确?
无论如何,章诚因为朱元璋貌似没准备杀他,而也就不再急着写信,只起身走出屋子,开了门。
“足下来作甚,不是恨不得即刻让他斩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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