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刘备收到曹豹传来的消息,请求前来郯城,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方伯。
曹豹眼下可是下邳国相,按照汉制,是不能无理由离开下邳国的,需要得到刘备的应允。
和身边人讨论了一下,考虑到曹豹的身份地位,以及请求十分诚恳,刘备答应了曹豹的请求。
没想到曹豹这次前来,竟然大张旗鼓,光是装钱的车驾就有足足十几辆。
曹豹大摇大摆的进了州府,刘备在正堂中相迎。
一看见刘备,曹豹小跑着奔到近前,然后直接大礼下拜。
“下官下邳国相曹豹,拜见明公。”
曹豹以额头触手背,语气沉痛道:“明公,豹此来,乃是向明公请罪的。”
曹豹的话,倒是真把刘备给弄糊涂了。
“文蔚何出此言?有事起来再说。”
曹豹,字文蔚,此时还任下邳国相,同时兼任建威中郎将。
叫他曹文蔚,曹下邳,曹建威都可以。
只是不同的称呼间有微妙的不同含义。
刘备此时不称官职,而称呼曹豹的字,显然是有亲近之意,也有安抚曹豹之心。
曹豹却是匍匐着不动,反而小声啜泣起来:“明公,豹有罪,愿受明公惩处,以为后来人戒。”
刘备越发迷糊了,不过他也知道,曹豹是自己竖立起来的典型,而且对他和对徐州都是有大功的。
虽然曹豹不是在第一时间就支持的自己,而且里面也有自己家好大儿的功劳和交易,但曹豹本人的贡献也是不可抹杀的。
而且从那之后,刘备就一直把曹豹高高的捧了起来,给其他各方势力作为榜样。
曹豹现在的地位,可以说是在陈登、糜竺之上的。
陈登只是三分之一个琅琊太守,糜竺更是一片白地的彭城国相。唯有曹豹,可是下邳国相,治下的下邳国也是徐州内一直以来数一数二的强郡。
任谁也说不出刘备过河拆桥的话来。
“文蔚,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姻亲,何以如此。”
刘备亲自上前将其扶起,却看见曹豹泪流满面。
“明公有所不知,豹罪孽已深,不敢求明公徇私,只求明公替豹照顾家人。”
曹豹的举动不但让刘备心思一沉,就连他身后的张昭、张紘,荀攸、郭嘉等人也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这些人虽然才来州府不久,但自然而然的已经互相靠近。
张昭、张紘都是徐州名士,早有交往,此番重逢,自然频繁走动。而荀攸、郭嘉脾性虽然相反,可既是同乡,又是旧交,自然而然的成了好友。
刘备在脑中过了一遍最近的大事,发现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曹豹哪怕造反,他都能包容得下来。
有了底气之后,刘备抓着曹豹问道:“文蔚究竟所犯何事?”
曹豹一个壮汉,哭的稀里哗啦道:“豹昔日曾贪墨军费,又在曹宏抄家时,截留曹宏家产。前日里郡国中收到别驾行文,才知自己铸下大错,罪孽深重,特此将赃款悉数装车,特此前来州府请罪。”
“豹无知之极,只是仰仗陶公和明公的恩宠,做下错事。”
曹豹情真意切的请罪道:“豹之命,不值一提,唯恐因此而玷污了明公清誉。恳请明公秉公处理,豹甘心服罪,以为后来者戒。”
曹豹这番话,说的刘备等人都震惊了。
郭嘉凑到荀攸的身边,小声说了一句:“此人定是有高人指点。”
荀攸微微颔首,这也太过明显了,只是曹豹用力过猛了,也不知是指点之人的意思,还是他自作主张了。
以荀攸来看,他更相信是后者,毕竟能指点曹豹来自首的人,不可能让他演的如此浮夸。
也不想想,如果刘备趁机翻脸真把你给拿下了,你现在所演的戏,可就都是你将来坟头的土。
张昭却是跨前一步,对着刘备进言道:“明公,难得下邳相如此襟怀坦白,以昭之意,可罢免下邳国相之任,罚没贪腐之财,令其归家闭门思过。”
曹豹一听,顿时急了,心里破口大骂起来。
哪里来的老狗,竟如此恶毒。
明公,你可千万不能听他的啊。
好在刘备缓缓摇了摇头,与张昭解释道:“张公有所不知,文蔚曾于我徐州有大功,此前曹操入寇我州,文蔚浴血沙场,誓死不退,这才保得我郯城没有沦陷敌手。后又主动帮助州中整顿郡兵,改良军制。其人若是贪财,何以会如此大公无私,定然是受人蒙蔽,为人所欺瞒了。”
刘备这话一出,曹豹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果然跟清儿说的一样,明公心里是有我的。
不过被张昭这么一吓唬,曹豹也不敢再演了,老老实实的谢过刘备,并且表示这次来州府,已经把所有非法所得近千万钱全部带来了,打算一并上交州府。
其实张昭又不是傻子,他性格是刚烈,但不是愚蠢,他刚才站出来也是看不惯曹豹用力过猛,活像个小丑。
以张昭、张紘之智,自然能看得出曹豹的定位和作用。
硬要逼着刘备收拾曹豹,那刘备可要怀疑你张昭安的什么心思了。
看见曹豹变得老实起来,张昭也没有穷追猛打。
况且他一道行文,就吓的一位国相兼中郎将战战兢兢,主动坦白请罪,这对于张昭在徐州的威望可是有着巨大提升的,他又何乐而不为。
就连张紘也是一样的受益者,作为治中的他,显然是张昭的第一副手,他自然也会因此事而受益。
最后,在曹豹的恳请之下,也是为了警告其他受贿者,曹豹带来的一千万钱被充入州府,曹豹因自首加退还赃款,個人罚俸半年,引以为戒。
同时,州府还紧跟着出了一条新公告,以曹豹之事为例,给全州官吏一个自首的时间。
自收到公文起,十五天内自首者从轻处罚,全额退回赃款者,以曹豹为例处理。
是夜,刘备在州府之中大宴群臣,同时也为了安抚曹豹,后者也表现的感激涕零,悔不当初。
一时之间,徐州反贪的决心传遍整个徐州,就连周围的郡国也有所耳闻。
此时,刘封已经带着一大堆嫡系骨干们来到了朐县。
这一次,刘封带来的可是整整两千多人。
原本刘封打算抽调徐盛和潘璋,后来转念一想,朐县临海,水军的作用要远比陆军大的多。
于是,刘封最终抽调了潘璋所部五百甲士,再加上太史慈亲帅的五十骑,以及周泰、蒋钦的一千水军,甘宁的五百部曲,以及董袭从家乡征集的八百多亲随。
他们可以从江都出发,直接逆流而上,顺淮水转入游水,直达朐县,非常方便迅速。
这些调动以及整个行动计划可都是经过刘备批准的,这么大的事情,刘封可不敢瞒着刘备。
除此以外,刘封还带着糜竺、诸葛兄弟、陈琬、陈应兄弟,徐宣、陈矫,以及太史慈为首的一众武臣。
广陵方面,则全部交给了赵云和徐盛镇守。
等到暗地里的部署完成之后,刘封大张旗鼓的带着众人进驻朐县,同时传达公文给朐县县令刘珙。
刘珙乃是琅琊王刘容的族侄,也是因刘容的举荐,成为了朐县县令。
刘容此人与曹嵩交好,昔日曹操在陈留起兵,曹嵩却不敢相随,于是带着自己的幼子曹德,前往徐州投靠琅琊王刘容。
也正是因为刘容的庇护,使得曹嵩在琅琊安然的渡过了好几年。
哪怕日后陶谦为曹操惨败,想抓曹嵩发泄仇恨的时候,也被刘容给坚决的挡了回去。
陶谦自诩为汉室忠臣,拿刘容没有办法。
结果好巧不巧,曹嵩偏偏这时候怕了,迫不及待的想去东郡投奔曹操,让陶谦找到了机会,截杀于半路。
虽然这件事存在许多疑点,各种说法也都有。
可绝大部分的证据和史记都是倾向于陶谦所杀,实在是因为陶谦这个人的性格和格局就是如此。
吴书记载是陶谦派张闿护送,而后者见财起意,截杀了曹嵩,而地点就正是琅琊北方的两山河谷,位于费国县和华县中间的地段。
可陶谦在数月之前,还想抓捕曹嵩发泄怨恨,才过了几个月,就派人前去护送了,这转变可真太快了。
别看汉末诸侯王好像没有留下过什么大名声,甚至都不如刘焉、刘虞等宗室子弟。
可实际上,这些诸侯王在各个地方上的能量还是不弱的,举荐了不少门生故吏为地方官员。
徐州总共只有五个郡国,其中琅琊、东海、彭城、下邳四个国都有诸侯王,而且来头一个比一个大。
东海王是光武帝的嫡长子,也是东汉第一位太子,更是让出皇帝大位给汉明帝。
琅琊王、彭城王和下邳王,都是汉明帝的儿子就的藩,都是正儿八经的亲王。
下邳王因为在中平三年绝嗣,被国除。
可其他三个王可都在世,而且还都亲曹。
琅琊王就不说了,和曹嵩关系铁的一塌糊涂,要不然曹嵩也不会跑来琅琊投奔刘容,而刘容也不会硬顶着陶谦的压力保护曹嵩了。
日后刘容的弟弟刘邈更是在汉献帝的面前对着曹操一顿猛夸,称赞曹操忠于汉室,为汉献帝治理天下,征讨不臣。这一番夸赞舔的曹操大为高兴,不但拜刘邈为九江太守,还加封为阳都侯。
彭城王也是个亲曹派,当初阙宣在下邳国造反,彭城王刘和就一溜烟的跑去东郡东阿县避难,这里可是曹操的大本营之一。
最后一个东海王刘祗,在东海国内的能量也不小,素来为陶谦忌惮。
刘珙背后站着的很可能并不是刘容一个人,甚至还可能同时站着刘祗。
不过刘封却是满不在乎,这些封王有一个算一个,老老实实的话,那看在都姓刘的份上继续养着。
真要是不识相,那正好可以一并处理了,罪名就是现成的通曹。
刘封这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带了一群人进驻朐县。
刘珙这边也是人声鼎沸,其中说话声最响亮的无疑是和刘封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家嫡子王煜。
“县君,州府这是乱命!”
堂上诸人议论纷纷,唯独王煜第一个跳了起来,朝着刘珙大声喊道:“县君当陈述州府,备述盐业之重。州府之中,出此荒谬政令之人,定然是怀鬼祟之心,欲坏我徐州基业也。”
王煜之所以如此激动,甚至胆敢毁谤州府,实在是因为州府中最新传来的一条政令,严重的动摇了王家的根基。
原来在数日之前,州府突然传来一道政令,命令自七日之后,严禁随意大规模砍伐树木,同时加强沿海煮盐的管理,要派州使在朐县重新建立盐官管理,不得批准,严禁开煮。
作为盐豪的王家、甘家,这可是要了老命的政令。
不得砍伐树木,他们用什么来煮盐?
更别说州府还变相禁止煮盐了。
这让王煜大为光火,在巨大的利益和怒火下,竟然直接对着州府开炮了。
刘珙心头微微一跳,他虽然有诸侯王的支持,但他毕竟并非本族,而且胆子不大。
听见王煜这么赤果果的直接攻击州府,他倒是先害怕起来了。
可没等他开口劝说王煜不要如此目无州府,另外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祖耀之言甚是!”
王煜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起身赞同,此人正是朐县士族豪强之首甘家的族长甘震。
王煜,字祖耀,比甘震小了一辈,两家之间彼此联姻多年,可算得上是一荣俱荣的关系。
甘震起身之后,朝着刘珙拱了拱手:“县君,如此州府乱命,汝当抗命之。”
“抗命!?”
刘珙一听,顿时更慌了:“这如何使得?”
甘震却是冷哼一声道:“县君,朐县的盐业,乃是我徐州百姓的咸口之源。甚至就连豫、荆、兖三州不足之数都要自我处贩货。可眼下州府却要我等停止煮盐,如此一来,百姓口中咸食从何而来?这不是乱命是什么?”
刘珙擦着额头冷汗,一边解释道:“甘君,州府也有解释,州中已有足够库存,足以转圜数月。况且也并非是要汝等停业,而是让汝等如实报告各家所产的数量和质量,只要报告齐全,通过审核,即可按数开业。”
“荒谬绝伦。”
又一个人站了起来,此人身材魁梧高大,乃是一猛士。
“我郑旺在徐州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等规矩。这煮多少盐如何报备,今日火旺,明日风大,后日细雨,这每日天气就是不同,如何能报的出来。州中凡事都要报备,莫非日后我等就连砍个柴都要跟县中申请不成?”
郑旺也是朐县豪强,只是同甘家、王家不同,郑家早已经彻底的豪强化,甚至据说和海贼还有来往,甚至有传言说郑家早就和海贼合作了。
刘珙只觉得脑壳都快炸了。
他刚刚接到州府命令的时候,就心知要出事。
可刘珙还是低估了这些士族豪强们的脾气和胆子,原本还以为能安抚一下,来个缓兵之计。
真谈判了才知道,这伙人没当场造反就已经是给自己这个县令面子了。
对方这么激烈的反应,刘珙也能理解。
实在是盐业太来钱了。
否则为何朝廷几次三番的想把榷盐收归国有,却始终成功不了呢?
而且刘珙身为局内人,他更是清楚,甘家、王家、郑家这些人的背后,可是站着好多人的,其中就有他刘珙的后台诸侯王。
盐业的巨大利润,可不仅仅是这几家人的,其中站在他们背后的幕后之人,才是分肥最多的人。
也正因此,甘家、王家、郑家的态度才会如此嚣张,甚至胆敢直接斥责州府的政令为乱命。
其他一些盐豪家族虽然没有甘、王、郑这么嚣张跋扈,但也是对这政令无法接受,纷纷或是哀求,或是告饶,或是怨怼,以各种态度向刘珙施压。
刘珙想要安抚盐豪们的会议,反倒是成了盐豪们的抵制大会,这让刘珙后悔不及。
最终,在甘家、王家、郑家等盐豪们的逼迫之下,刘珙被迫答应向州府解释,请求州府撤销这道命令。
而在州府的回复之前,朐县盐豪们不受这道州令的影响,可继续煮盐。
此时正是夏季,是出盐的高峰期,盐豪们可舍不得浪费哪怕一天的时间。
至于州府,他们相信背后的后台们会成功说服刘使君的。
“伯父,为何这次没见到糜家的人?”
离开县府的时候,王煜和甘震走在一起。
听到王煜的话后,甘震冷哼一声:“糜家现在是抱上使君的大腿了,认不得以前的世交了。糜子方走的时候可曾去见过你?”
“不曾。”
王煜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嫉恨之色:“糜子方现在可是得意了,听说被刘使君拜为了琅琊国相,那可是两千石的郡君之位。”
甘震脸色难看的点点头:“小人得志。商贾毕竟是商贾,一朝得势,竟浑然不顾世代累积的交情。”
王煜有些听不明白:“伯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甘震冷笑道:“我前日就已经派人去见糜家老儿了,对方居然闭门不见,还说身体不适。哼哼,当真是把我们都当傻子了。糜家显然已经是敌非友了,你回去之后记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伱父亲。”
王煜闻言大惊,有些不敢相信:“伯父,您的意思是,糜家彻底站上刘玄德的船了?”
甘震脸色有些难看的点了点头:“也不知糜甑那老匹夫哪里来的信心,竟然如此果决,他就不怕赌输了吗?”
对于甘、王、糜这些家族来说,生存法则就是不全部下注。
陶谦在的时候,糜竺也支援了不少钱财,刘备来了之后,糜竺一样可以支援对方钱粮。
可这与彻底上船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陶谦事败之后,糜家依旧是朐县豪强之首。
可如果现在刘备失势了的话,那糜家可就要面对甘、王、郑以及一众小家族的围攻了。一旦没有其他转机,那糜家最后的下场只会是被他们撕碎之后彻底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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