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试试就逝世!

  “此番,确实有些委屈老七、老九哥俩了。”

  简单地问候过后,刘荣兄弟三人,便送走了广明殿、宣明殿的两位‘老大哥’。

  看着两个异母弟离去的背影,刘荣终如是发出一声感叹。

  却不料这一声感叹,便当即让今日,隐隐显露出皇子风范的公子刘淤,在眨眼间被打回原形。

  “咱哥儿俩也挺委屈的……”

  疑似压低声线,却字字句句都传入刘荣耳中的‘嘀咕’,惹得刘荣循声回过头。

  便见公子刘淤委屈巴巴的嘟囔着:“常山、中山,虽各只有半郡之地,却也好歹是在赵地。”

  “咱们兄弟俩再怎么说,也是大哥一母同胞的骨肉血亲、手足兄弟啊?”

  “――不说给封个赵王、吴王之类,也好歹要封个稍大些、稍好些的封国?”

  “这下可倒好,二哥要做河间王,我更是要跑去遍地湿瘴、虫蝎的临江。”

  “二哥还好些――毕竟河间也同样是赵地的郡,又是以一整个郡作为封国。”

  “可怜我这副身子骨,真去了临江那鸟不拉屎的地界,怕不是都得走在父皇前头……”

  就这么三两句话;

  甚至是单拎出最后一句,也足以说明郎中令周仁,对公子刘淤真的没有丝毫偏见。

  ――公子刘淤,是真的极肖其母栗姬。

  好在老四老七走后,院内也没了外人;

  公子刘淤那句‘我怕不是要走在父皇前面’,也并没有招致理所应当的恶果,而只是被老二刘德不轻不重的呼了一下后脑勺。

  “说的什么混账话?!”

  “――大哥,可已经做了太子!”

  “生怕母亲还不够大哥头疼,非要再给大哥多惹出些祸事来?”

  被二哥刘德如此严厉的教训一番,公子刘淤自也是迅速认怂,当即便糯糯低下头去,好似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正在接受老师的批评教育。

  过去这段时间里,刘德、刘淤这玄冥二少之间的关系,也愈发多了几分师生的意味。

  无论是刘淤在‘上课’时走神犯困,还是在平日里说错话、做错事,刘德都会不负自己‘小夫子’的名号,严厉的训诫公子刘淤。

  也就是今日,那柄小臂长的竹制戒尺,没有被刘德带在身边。

  若不然,单就是公子刘淤方才那句话――单就那一句,恐怕便足以让公子刘淤,被打手心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对三弟的抽象脑回路早有心理准备,听闻刘淤这一声似是无心的自嘲,刘荣先是本能的咧起嘴,片刻之后,那抹还未完全展开的笑容,便滞在了刘荣的脸上。

  “老爷子……”

  “嗯……”

  “――如果没有母亲那声老狗,应该~”

  “还剩个三年多不到四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公子刘淤本只是抱怨封国贫苦的牢骚,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让刘荣想起老爷子愈发糟糕的身体状况。

  见刘荣片刻间便安静下来,若有所思的昂首眺望向宣室殿,公子刘德思虑再三,终还是起身来到刘荣身侧。

  “大哥得立为储,不日便要出宫别居。”

  “弟和老三封王在即,又已年稍壮,怕是没有滞留长安的道理。”

  “――除了绮兰殿的小十,从弟到老九,恐怕都是要就藩的。”

  “大哥也要搬去太子宫,独留母亲在未央――留在凤凰殿……”

  意味深长的一语,将刘荣的心绪稍吸引回眼前,便见刘荣抬起手,以指腹摩擦起嘴唇下的三角须。

  良久,方悠悠开口道:“算是父皇的考验吧。”

  “――你二人封王就藩,我也出宫别居,独留母亲在宫内;”

  “偏偏绮兰殿那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王美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把母亲诓的团团转……”

  说着,刘荣又是一声长叹,旋即便将这个话题强行略过。

  ――对于母亲栗姬,刘荣自认,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能做的;

  便是在宫内、在母亲身边,刘荣也留了不少后手,能稍微限制一下母亲栗姬的‘神通’。

  剩下的,除了祈祷母亲犯蠢的频率别太高,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母亲那边,我自有安排。”

  语调平和的道出一语,让两个弟弟稍稍安下心,刘荣便也从躺椅上起身,双手倒扶在后腰,小幅度的扭动起腰身。

  一边活动着,嘴上一边不忘说道:“老七拿郅都开刀,便算是递了投名状。”

  “――好歹也是做兄长的,日后,总还是要将老七,移封到更大些的封国做王。”

  “老二老三也是。”

  “河间、临江二国,都是新设的诸侯国,其都城内并没有王宫。”

  “各自到了封国之后,老二老三也别急着把王宫建造的太大、太宏伟。”

  “免得日后移封别国时,王宫尽做了旁人的嫁衣。”

  弟弟们目光中的失落,刘荣显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作为储君的弟弟,却只得个一郡之地,甚至还是气候恶劣地区的一个郡?

  ――就拿刘淤的临江国,较起真来说,也就是比更靠南、更闷热的长沙国好那么一丢丢。

  一丢丢,而不是一丢。

  少一个‘丢’都不行。

  想想先帝年间,当今天子启为储,一母同胞的弟弟刘武被封去了哪里?

  梁国!

  就算梁怀王没有坠马而死,只要先帝不易储另立――只要太子还是当今天子启,梁王之位,就必定是刘武的囊中之物!

  原因很简单:只有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才能尽可能得到君王更多的信任。

  自有汉以来,汉家始终有两个战略重镇级别的诸侯国。

  一曰:赵;

  二曰:梁。

  赵国之所以重要,除了赵国位于燕、代这两个直接与草原接壤的戍边国‘身后’,对于汉家北墙的边防举足轻重之外,更重要的一点,便是赵王对燕、代、赵三国的战时指挥权。

  这个权利,若是以最极端糟糕的情况考虑,便是只要有匈奴人出现在边墙――哪怕只有一骑,理论上,赵王也同样可以因此而尽发燕、代、赵三国兵马,却不必先请示长安。

  在才刚平定不久的吴楚七国之乱中,赵王刘遂原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和匈奴人约定好,由匈奴人派军队佯攻汉边,使赵王刘遂得以名正言顺的调发燕、代、赵三国边卒;

  却并不北上御敌,而是南下与刘濞的吴楚大军主力汇合,一同攻打梁都睢阳。

  作为交换,匈奴人可以得到完全没有军队设防的燕、代、赵三国,以肆意驰骋、劫掠数月。

  这也就难怪天子启怒急攻心,不惜下令俪寄水淹邯郸,也非要攻破这座赵国古都了。

  不能怪天子启心狠手辣;

  实在是赵王刘遂的谋算,就算是比起汉奸走狗,也完全属于畜生中的畜生。

  对燕、代、赵这三个戍边三国的战时指挥权,使得赵国自有汉以来,短短五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便得了个‘宗亲冢’的名号。

  自汉家第一位刘姓赵王:隐王刘如意开始,单就是吕后,便先后杀了三任赵王――这三任赵王,还都是太祖刘邦的儿子。

  接连杀死三位赵王之后,吕后终还是觉得赵王这个特殊、敏感的位置,由自家人做更安心些。

  于是,赵王吕禄应运而生。

  而梁国的特殊性,更是足以和赵国并称为汉家的‘内忧’‘外患’。

  ――赵国敏感,是有余其在北墙边防,即国防方面占据的重要地位;

  而梁国敏感,却是因为梁国的存在,可以将关东宗亲诸侯,和汉家的基本盘:关中隔绝开。

  同样是刚平定不久的吴楚七国之乱,将梁国的重要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为了确保梁国不出岔子,天子启更是弄出了个‘储君皇太弟’的概念;

  也正是梁国――正是睢阳始终没有陷落,汉家才得以只花费三个月的时间,便平定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吴楚七国之乱。

  或许有人会问了:既然梁国也这么重要――甚至比起关乎‘外患’的赵国,梁国这个涉及到‘内忧’的诸侯国,都明显还更重要一些;

  怎么就没听说过吕太后,封了哪个子侄做梁王?

  嘿;

  可曾听闻吕太后,封了一个叫‘吕产’的子侄,为汉家的吕王?

  猜猜吕产这个‘吕国’,是不是改了个名字的梁国?

  再猜猜吕太后驾崩之前,将长安南、北两军的兵权,分别交给了哪两个人?

  ――南军给了吕王吕产,北军给了赵王吕禄……

  梁、赵二国,自有汉以来,便始终是汉家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敏感国。

  不让其存在,那就不利于边墙防务,以及对关东诸侯藩王的防备;

  但放任其存在,又会严重威胁到长安中央。

  于是,汉家便走进了一场诡异的无限循环。

  太祖刘邦封了自己的儿子,做汉家的梁王、赵王;

  吕太后封了自己的子侄,做汉家的吕王、赵王。

  到了吕太后驾崩,先帝入继大统,也还是第一时间封了公子刘揖为梁王。

  ――再怎么大权旁落,也好歹得把梁国扒拉进自己碗里,把关东那些个盘算着‘皇帝轮流做,啥时候到我家?’的亲戚们给防住!

  至于涉及边墙防务的赵国,则由于先帝继位时,朝权由陈平、周勃等‘诛吕功臣’把控的缘故,而被还给了赵幽王刘友的儿子:刘遂;

  无法干涉关于赵国的分封事务,先帝也只得捏着鼻子,为陈平、周勃等老臣‘还’赵国于刘遂做出正面评价――美其名曰:存亡续断。

  而到了当今天子启这一朝,赵国,又即将要再次以现任天子的儿子做王了……

  “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难不成日后,长安每换个汉天子,邯郸就也要换一脉赵王?”

  “还有王叔的梁国――吴楚乱平,诸侯宗亲被剔去爪牙,也没必要继续这么强大了吧?”

  想着想着,余光瞥见两个弟弟伸长脖子,似乎是在等待自己的下文,刘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了神。

  回想起方才,自己提醒两个弟弟‘别急着把王宫造太好’,便也当即明白:此刻的玄冥二少,看向大哥刘荣的眼神,为什么会像饿狼般透着绿光……

  “河间位于赵北,齐-赵接壤之地。”

  “去了河间,老二要盯着点赵地的民论。”

  “――郦寄、栾布水淹邯郸,赵人对长安朝堂,是颇有些微词的。”

  “又赵国无王主政,老二此番就国,便要试着将赵人的民怨,以尽量温和的手段压下来。”

  “还有齐国。”

  “此番,吴楚七国举乱,齐王刘将闾虽未起兵从贼,却也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算盘。”

  “如今的齐王,是刘将闾的王太子。”

  “这位新晋齐王对长安,也未必不是离心离德,怀恨在心……”

  作为玄冥二少中,年纪相对大些、性格也更稳重些的那个,刘德本就没太对自己的封国感到不满。

  更何况河间郡终归是赵郡,西接赵地,东临齐地,北有小部分临海岸线,南部又是楚地。

  ――已经不算差了。

  又听闻大哥交代起自己就藩之后的具体任务,更是当即面色一肃。

  暗暗记下大哥的交代,也不忘沉沉一拱手,已示领命。

  “如此说来,将大哥交代的事都做完,便差不多要移封了啊……”

  “嗯~”

  “――会是赵国吗?”

  “还是梁王叔那边……”

  相比起二哥刘德,公子刘淤显然想得更简单些。

  ――见大哥给二哥交代起任务,当即也跃跃欲试起来,俨然已经把自己对封国:临江的幽怨抛在了脑后!

  只不过,刘荣终还是让公子刘淤失望了。

  在公子刘淤的殷殷期盼下,只挤出一个稍有些抱歉的苦笑。

  “去了临江,老三,万要保重着身子……”

  啊?

  哈?

  哈???

  什么玩意儿就保重身子??????

  公子刘淤很迷茫。

  却见刘荣将手虚握成拳,挡在嘴边轻咳两声,稍缓解了一下尴尬,才略带些郑重道:“此去江陵,我会请求父皇,从太医属调几个御医,陪老三一同就藩。”

  “――到了江陵之后,老三什么都别想,就老老实实把身子养好,等着长安的诏书,以入朝觐见即可。”

  “大概就是在老三第一次入朝长安时,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大抵能给老三,寻一个像样的封国了……”

  听闻刘荣此言,公子刘淤心下只一阵惊颤,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又弄不明白危险到底是什么。

  到了一旁的刘德,从刘荣看似寻常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暗含在字里行间的话外之音。

  “长安的诏书……”

  “而非,父皇的诏书……”

  如是想着,刘德也不由侧过身,眺望向不远处,仿若耸立云端的宣室正殿。

  “诸侯王三年一朝长安,也就是父皇新元六年,我兄弟众人,便要入朝觐见了……”

  “难道在大哥看来,父皇连这三年,都撑不过去了吗……”

  对于刘德心中所想,刘荣自是一无所知。

  即便是知道,刘荣也不会给出太多解释。

  ――根据原本的历史时间线,再去除掉那声在原时间线石破天惊,却在这个时间线未必会出现的‘老狗’,当今天子启的寿命,确实不止三年。

  但也只是‘不止三年’――三年零八个月,满共不到四年。

  三年后,天子启当然还活着;

  但也肯定不会给关东的任何一家宗亲诸侯,发去‘入朝长安’的诏书。

  因为彼时的长安朝堂,将面临着一次‘几乎’必定会发生的政权交接。

  换而言之:如果这个时间线,那声‘老狗’没有出现的话,那此番别离,玄冥二少再次见到自家大哥,恐怕就要跪地叩首,口呼陛下……

  “去吧。”

  “去再陪陪母亲。”

  “――明日大典过后,长则半月,短则三五日,此番新封的诸王,便都要开拔就藩了。”

  “趁着还没走,再多陪陪母亲。”

  短暂的沉寂,终还是被刘荣略带些感伤的话语声所打断。

  待两个弟弟各怀心绪,告别自己朝母亲的殿室走去,刘荣这才坐回躺椅上。

  仍是以手肘撑着摇椅扶手,食指指腹摩擦着唇下,目光却是在墙外的宣室殿方向,以及与刘荣所在的殿室一墙之隔的凤凰正殿――栗姬的住所之间来回切换。

  良久,刘荣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能做的,能说的――除了‘不要喊父皇老狗’之外,都给母亲打好了预防针;”

  “若这都不能提前规避,那也只能等事发之后,再做出应对了……”

  “老爷子,当真不行了?”

  “还是装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来试探我和母亲?”

  “――我倒是没什么;”

  “就是母亲……”

  当刘荣躺在摇椅上,眯眼思虑着日后之事时,宣室殿外的远台之上,天子启也同样站在护栏内,眺望向刘荣所在的凤凰殿。

  许是父子之间心有灵犀;

  此时的天子启,也在想同一件事情。

  “栗姬,终归是不能指望太多。”

  “好在这小子,也多少能掌控些局面……”

  “――试试?”

  “嗯……”

  “等个合适的机会,试试这小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掌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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