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寡人已为东帝,尚何谁拜?

  ――老二刘德、老三刘淤,看好凤凰殿。

  ――老四刘余,看好宣明殿。

  留下如是交代,刘荣便整点行装,轻车简行,朝着函谷关的方向而去。

  皇长子奔赴前线犒军,天子启也做足了功夫。

  北军一部司马,共计五百人的禁军护送,外加少府内帑拿出的一千头牛,也由官奴们驱赶着,朝着睢阳前线而去。

  开国之时,萧相国笔削《秦律》,几乎是将《秦律》所规定的所有惩罚手段,都大幅度减轻,以成《汉律》。

  在《秦律》中频繁出现的行伍、邻里连坐,亦或是动辄斩、黥、流边等刑罚,也变成了《汉律》中相对温和的:罚金、罚劳。

  便是也有斩、死等字眼出现,也大都会跟上一句‘许以爵抵罪’。

  唯独有一条,萧相国非但没有在《秦律》的基础上减轻惩罚,反而还加的更重了些。

  《秦律》:盗马者死,盗牛者枷。

  《汉律》:盗牛者死,盗马者加。

  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只是几个字的变动,实则,却是天差地别。

  ――《秦律》说:偷马者坐死罪,偷牛者,则应该在脖颈上戴木枷,成为囚犯;

  而萧相国编撰的《汉律》却说:偷牛者坐死罪,偷马者,罪加一等。

  在‘死罪’的基础上罪加一等,便不外乎:腰斩弃市。

  世人皆说汉承秦制,也大都认可萧相国所编撰的《汉律》,是相对更具人情味、更温和一些的《秦律》。

  在这个前提下,《汉律》中,之所以会出现这么一条比《秦律》都要严苛、惩罚还要更重的条令,便是因为相较于嬴秦,如今汉家牛、马紧缺的程度,实在是有些夸张。

  毕竟嬴秦掌控着河套,总还有养马地,更是压得草原游牧民族抬不起头,见黑龙旗而不敢挽弓,故而并不缺牛羊牧畜;

  之所以会规定‘盗马者死,盗牛者枷’,也不过是因为马匹属于战略资源,而牛又可用作耕种,在秦的‘耕战’系统中,同样属于战略资源的范畴。

  而到了如今汉家,没有养马地,却成为了整个长安朝堂都为之头疼的问题。

  ――于秦末战火之中,天下纷争不休,先是群起而抗秦,后又楚汉相争霸;

  到了刘汉国祚鼎立,河套地区,早就已经落到了草原新霸:匈奴人手中。

  没有了养马地,又处于对外战略劣势地位,汉家自是牛、马牧畜极度紧缺。

  而这造成的直接影响,便是早在秦时,就已经推行于关中地区的牛耕,在汉室又倒退回了春秋之时的人力挽犁。

  在军队方面,马匹,尤其是战马的紧缺,又让汉家的骑兵部队建设止步不前,因兵种受克制,而屡屡在匈奴人手里吃亏。

  打赢了,追不上;

  打输了,跑不掉。

  胜一阵,斩获也不过尔尔,稍有败势,便动辄全军覆没。

  久而久之,也就不敢再列阵对战于旷野,只能依城墙而守,却不敢出墙追击。

  说回此番,刘荣奔赴前线犒军,少府内帑调出的一千头牛。

  其用途,自然是充当军队的肉食。

  这,也算是如今汉室,唯一一个合法食用牛肉的渠道了:战时犒军。

  刘荣走的很低调。

  低调到朝野内外,都没怎么注意到皇长子,假天子节、为天子使,奔赴睢阳前线。

  却也并没有低调到东宫窦太后,也对刘荣的离去毫无知觉。

  ――得知刘荣奔赴睢阳,窦太后那颗因梁王刘武身陷险境而错乱的心,也终于是安稳了下来。

  睢阳当然很危险;

  战场固然很残酷。

  但只要天子启愿意让长子刘荣,也去睢阳‘身涉险境’,窦太后便能就此安下心。

  因为这意味着天子启,并没有真的打算借这场叛乱,将手足送去地底下见先帝……

  “皇长子假节东出,朝野内外,可有什么动静?”

  未央宫宣室殿外的远台上,远远眺望向长安城外,天子启双手负于身后,面色无喜无悲。

  轻声一问,自惹得身旁的郎中令周仁赶忙一拱手:“奉陛下诏谕,皇长子假节东出一事,并没有太过喧扬。”

  “偶有听闻此事的人,也大都只是赞皇长子‘大义’,旋即便又忧心忡忡的担心起战事。”

  “――甚至有一些人,因为皇长子东出,而更加担心起战事来。”

  “毕竟睢阳那边的战况,实在是让人有些……”

  说到此处,周仁面上也不免涌上一抹愁虑。

  却非担心战况,而是担心坊间这暗流涌动,是否有吴王刘濞的手笔。

  如果有,而自己又没能及时察觉……

  “德侯刘通的父亲――德哀侯刘广,和那老贼刘濞一样,都是代顷王刘喜的儿子。”

  “嘿;”

  “――都是那个望风而逃,匈奴人都还没跨过长城,就拖家带口跑到了洛阳的代顷王的儿子……”

  “伯父在关外举兵谋乱,做侄子的,自然也会在长安做些什么,好助伯父一臂之力?”

  讥诮一语,只惹得周仁下意识一躬身,天子启却再度望向宫外的方向,悠悠又是一声长叹。

  “朕,许了袁盎的建议。”

  “此刻,晁内史应当是身着朝服,出了府门。”

  “以为是入宫面圣,实则,却是直赴东市……”

  说着,天子启遥望向皇宫外的目光,也莫名有些模糊起来。

  回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晁错的时候,彼时的太子启还沾沾自喜,自认为这番针对梁王太傅贾谊的谋划,算得上是相当成功。

  后来在太子宫,师生二人相谈甚欢,甚至屡屡有不约而同的看法和见地,更是让彼时的太子启愈发生出‘人生得一知音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

  再到先帝驾崩,监国太子顺利即皇帝位,曾经的太子詹事也扶摇直上,转瞬便官至九卿之首。

  而后,便是师生二人筹谋已久的《削藩策》,逐渐浮现在朝野之上……

  “晁错这把剑,朕要弃了。”

  “剑都弃了,那剑鞘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

  “――就让袁盎为使,去刘濞老贼那儿走一趟吧。”

  “德侯刘通也一起,借着出使的名义,踢到刘濞身边去。”

  “老让他在长安这么搅和,朕心烦。”

  天子启说着,一旁的周仁听着;

  而在君臣二人身侧,一名郎官则是正奋笔疾书,以最快的速度,将天子启的交代草拟成诏书。

  当日――皇长子假节东出当日,天子启颁诏:拜故中大夫袁盎为太常,德侯刘通为宗正,假天子节,出使关东。

  与此同时,丞相府再次于关中各地方郡县颁发告示。

  其内容引经据典,字字珠玑;

  总结而言,却不外乎一句话。

  ――晁错已死;

  说要诛晁错、清君侧的吴楚大军,如果当真是汉家的忠臣,便应当即刻退兵……

  天子启新元三年,冬十月。

  睢阳东五十里,吴楚叛军大营。

  相较于两个月前,发动叛乱时,此时的吴王刘濞身上,更多了一股杀伐之气。

  一众吴、楚将帅也都从先前,那因为连战连捷而沾沾自喜的模样,逐渐变得从容稳重,颇得将之风范。

  ――战争,永远是军人最好的涅场。

  一场战争,足以让一个怯懦的人,在活着走下战场之后,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尤其是一场惨烈,而又占尽优势的战争……

  “见到天子的节牦,吴王,难道不应该跪拜迎驾吗?”

  大帐内,长安朝堂派来的使者:太常袁盎、宗正刘通二人,正持节屹立于正中央。

  两侧,一众吴楚将官嗤笑连连,却分明没将这两位‘当朝九卿’当回事儿。

  上首主位,吴王刘濞更是无比从容,眉宇间,甚至还隐约带上了一抹倨傲。

  “长安的天子,自知无法阻挡我大军兵威,故而只能杀死自己的九卿之首,以图寡人能‘心满意足’――完成了‘诛晁错,清君侧’的心愿,便退兵撤回吴地。”

  “如此软弱无能的人,难道不是让太祖高皇帝蒙羞、让我刘汉国祚蒙尘吗?”

  “这样一个人,端坐于未央宫的御榻之上,难道不是天下的不幸?”

  “这样一个‘汉天子’的节牦,寡人,又怎会屈膝相迎?”

  “更如今,寡人即下睢阳,而与长安划江而治。”

  “――莫如说:寡人,已为东帝矣~”

  “又尚何谁拜?”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只惹得袁盎、刘通二人面色齐齐一紧,颇有些惊愕的环视起四周。

  却见帐内,一众吴楚将帅仍淡定自若,丝毫没有因为刘濞那‘东帝’的自称,而表露出任何异常。

  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客观事实,如‘太阳东升西落’之类。

  察觉到这一状况,袁盎心下只又是一苦,不由有些悔不当初。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袁丝啊袁丝……”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就将那狡兔给弄死了呢?”

  心下如是发出自嘲的哀叹,袁盎望向吴王刘濞的目光,只愈发带上了些凄苦。

  到了这一步,袁盎又如何不明白:天子启是在丢弃晁错这把利刃的同时,将自己这柄剑鞘也一并丢了?

  说是假节出使,来‘劝降’吴王刘濞,但明眼人都知道:袁盎此行,九死一生。

  ――刘濞当然不可能因为晁错的死,便就此退兵!

  几十年的隐忍,刘濞既是举了兵,就必定是不成功,便成仁!

  尤其眼下,睢阳战事愈发不利于长安朝堂,以至于刘濞都敢当着长安天使的面,说出那句‘寡人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朝堂派来见刘濞的使者,除了多送几个人头,或几个兵丁给刘濞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就如此番,袁盎假节出使,就连袁盎自己也知道:刘濞根本不可能听劝。

  非但不会听劝,甚至还会将袁盎强留在身边。

  果不其然,在明言表示‘我已经是东帝了,不需要再向谁跪拜’之后,刘濞下一句话,便宣告了袁盎彻底失去人生自由。

  “德侯,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德哀侯刘广的子嗣。”

  “既是来了我身边,就不要急着回长安了。”

  “等寡人破了睢阳,兵临函谷,德侯再随寡人圣驾,还定三秦……”

  好嘛;

  又是‘圣驾’,又是‘还定三秦’。

  就差没说长安天子启死期不远,刘濞坐上皇位指日可待了。

  只寥寥数语道出口,便让侄子刘通主动走到了自己身侧,吴王刘濞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袁盎身上。

  “说来寡人和袁公,也算是故人。”

  “――早些年,袁公为吴相,于寡人也算是君臣相宜。”

  “又是先帝朝的老臣,对于长安天子,以及朝堂军队的部署,也当是了若指掌的。”

  “不如也留下来,做寡人的车骑将军如何?”

  “只要袁公答应,我大军,除大将军田禄伯所率领的吴国主力之外,剩下的二十万兵马,尽数交由袁公节制。”

  “待定了社稷,袁公,便当是寡人的第一任汉相……”

  刘濞说的诚恳,甚至可谓诚意十足;

  但袁盎闻言,却满是苦涩的摇头叹息道:“既然是故人,那吴王也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早在当年,给吴王做国相时,我便是明哲保身,对于吴国的事务不闻不问,只求不要死在任上,而是可以等到调回长安的那一天。”

  “如今为吴王所缚,是生是死,自是由不得自己。”

  “只是叛汉从贼、使宗族蒙羞的事,我袁丝,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慢条斯理,却也满带着苦楚的一番话,只惹得吴王刘濞莫名一阵感伤;

  而那句‘叛汉从贼’,却又让帐内众将齐齐瞪大虎目,纷纷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瞪向袁盎那已经不再挺拔的身影。

  良久,终还是吴王刘濞摇头叹息着起身,颇有些惋惜的看向袁盎。

  “袁公大才,纵是不为我所用,寡人,也断不会放袁公回长安。”

  “想来袁公对此,也是早有预料的吧?”

  “――寡人敬重袁公,不忍伤袁公性命。”

  “只袁公使命在身,若就此放袁公归去,怕是会坏了寡人的大事……”

  说着,吴王刘濞稍一摆手,帐门外边走入两名军事,一左一右,将袁盎架了起来。

  至于那杆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天子节牦,也随着袁盎的手被兵士架起,而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无人问津。

  “就委屈袁公,在我后营暂住些时日了。”

  言罢,刘濞抬手一挥,袁盎便被军士架了下去。

  待帐内只剩下‘自己人’,吴王刘濞这才站起身,走到悬挂着的堪舆前。

  目光落在堪舆上,嘴上确实径直问起侄子――当朝宗正:刘通。

  “长安有什么状况?”

  听闻此问,刘通也不含糊,只稍沉吟思虑片刻,便将自己收集到,又还没来得及送到刘濞手中的情报悉数道出。

  “睢阳战况不利,长安朝堂人心惶惶,朝野内外暗流涌动。”

  “若睢阳城破,伯父的大事,或许就可以成功一大半了。”

  随着刘通这句话,帐内因袁盎那句‘叛汉从贼’而低沉下去的氛围,才再度被一阵轻松欢愉所取代。

  众将官面泛红光,望向吴王刘濞的目光,更是带着满满的贪婪。

  ――不是贪刘濞,而是此刻的吴王刘濞,似乎长成了封侯拜相,乃至裂土为王的形状。

  对这一切,吴王刘濞看在眼里,却只淡然一笑。

  又对刘通轻点下头:“还有呢?”

  便见刘通又思虑片刻,又似突然想起般,赶忙道:“侄儿和袁盎从长安出发当日,皇长子也假节东出,说是要代陛……”

  “额,代长安天子犒军,以提振军心士气。”

  “皇长子那边有牛群随行,或会慢些,但眼下,当也已经到了睢阳?”

  此言一出,帐内又是为之一静,甚至还有几个不够稳重的小将,颇有些不顾形象的咽了咽唾沫。

  ――如今汉家仅有的牛、马,几乎全都是产自燕、代北部,毗邻草原的北墙附近,以及陇右、北地等北方边郡。

  再加上汉室对牛、马的管控力度,几乎达到了武器军械级别的管控规格,就更使得吴、楚等南方地区的人,几乎一辈子都吃不上两回牛肉。

  便是那仅有的一两次,也大都是某家老农的黄牛死了,又实在穷的揭不开锅,无奈不能将勤恳的老牛下葬,只能把牛尸卖出去换钱。

  吴王刘濞倒是没太在意这一则讯息,只暗下思考着日后入主长安,要如何制定关于牛马牧畜的新法令。

  “皇长子……”

  “嘿,连太子都不是;”

  “想来他刘启,也是知道睢阳城已经守不住,这才派个儿子来,看能不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如是想着,吴王刘濞眼睛微一亮,顿时计上心头。

  “传寡人王诏!”

  “长安天子,将自己的储君太子,送到了睢阳犒军!”

  “――当年,寡人的王太子,就曾死在长安天子手中!!!”

  “此仇不报,寡人,至死不能瞑目!!!”

  “乃告我吴楚有志之士:若有能阵斩汉太子,乃至生擒者!!”

  “寡人,不吝裂土以王之!!!!!!”

  出了点意外,上午就坐火车出发了,晚上20点左右到,下了火车我就找网吧码第二章,争取十二点之前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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