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和李文忠站在堤坝上,目睹了这感人的一幕。
朱雄英看到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为了家园,为了亲人,这些平凡的民夫和百姓展现出了极为不平凡的力量。
大禹治水的精神,古今皆然。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百姓们刚刚从元末乱世的巨大创伤中走出来,属于社会中坚力量,也就是经历过战乱、瘟疫、洪水的老一辈人尚在人世;从洪武朝初年开始产生的婴儿潮这一代人也刚刚到及冠前后的年龄,年轻人对于元末战乱造成的社会破坏虽然没有上一代人那种切肤之痛,但从小所处的物质匮乏的环境,也让他们对于家园的安稳有着强烈的需求。
同时,洪武朝打击支持张士诚的江南士绅以及元末的战乱,同样造就了大量的地主破产,这就使得在江南自耕农的比例非常之高,对于自耕农们来说,这种需求尤为重要。
而如果都是地主的土地,自耕农的比例非常低的话,这种保卫家园和自己土地的积极性,肯定就没这么高了。
朱雄英紧紧握住李文忠的手背:“叔叔,民心可用。”
李文忠也深受触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侄子,上下一心,我们何愁不能胜天?”
两人站在堤坝上,任由狂风吹拂,暴雨洗礼,但他们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因为他们知道这场与洪水的较量,不是在孤军奋战更不是元末治理黄河那种民心皆怨的场景,而是有着千千万万坚韧不拔的百姓与他们并肩作战。
“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朱雄英贴近李文忠,让自己的声音暂时压过风雨声:“叔叔,就算不让我来堤坝附近,我也请求接下来的几日跟带来的锦衣卫,一起做些事情.烧火做饭也好,搬土运石也罢,总该做些力所能及的。”
朱雄英的真情流露并没有任何虚假的意味,李文忠当然看出了这一点,作为从小跟着朱元璋一起三天饿八顿的穷苦出身之人,李文忠跟李景隆不一样,他对于穷苦百姓,有着极强的共情。
正因如此,朱雄英这次的种种表现,赢得了李文忠的欣赏,在李文忠看来,这种不辞辛劳、勇于任事、爱护百姓的皇孙,才是真正应该成为大明帝国继承者的皇孙。
“好,大侄子你的决定我全力支持!”李文忠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鼓励道。
李文忠的心中也已经有了笃定的念头,等到回京以后,一定要当面跟皇帝赞扬朱雄英的表现,并且关于府军前卫下属幼军的事情他也有了新的想法.自己家的两个儿子,李景隆和李增枝,都应该送进去,这种表态也是他对于朱雄英稳固地位的帮助。
正说话间,一名士兵急匆匆地来报:“国公,崇明沙所的军户已全部安全撤离,带不走的都留在岛上了。”
“做得好,传我命令,让大家不可有丝毫懈怠,必须确保堤坝加固万无一失。”
李文忠没让他去卖力气搬东西,而是让朱雄英带领着锦衣卫们参与了物资调度工作,他们冒雨穿梭在堤坝与营地之间,确保加固堤坝所需的物资,以及民夫的食物、热水能够及时送达。
因为米饭和面条这些食物在雨水中都很难进食,加固堤坝的施工现场也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在有遮蔽物的地方吃饭,所以朱雄英也想了个法子,那就是搓饭团。
饭团虽然在现代世界普遍认为是日料里的餐点,但实际上江南食用饭团的历史同样渊源悠长,肯定比日本要早得多在朱雄英的提议下,伙夫们把米饭搓成饭团,里面混杂了猪油、肉粒和剁碎的野菜,这样虽然吃的时候一般也是半凉不热的,但起码基本的营养和热量能够得到保障,比没有什么菜去干吃米饭或面条强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本身需要完成的物资调度工作,一到饭点,朱雄英就带着锦衣卫们跟运输食物的小推车队一起,将刚出锅的饭团送到民夫的手中,感谢他们所付出的辛勤努力。
就这样,伴随着一个饭团又一个饭团的递出去,朱雄英走遍了沿江的内侧堤坝,同时他的名声也开始在民夫中广为流传,结合之前在江南瘟疫中牛痘接种法树立的声望,可以说本就被建立圣孙祠供奉的朱雄英,让百姓们见到了真人,见到了他为了保护百姓们的利益而做出的努力后,此时在苏州府百姓的心中,已经上升到了圣人的地步。
而且即便不说这些,光是皇孙能够亲自来给他们跑前跑后送饭,对于百姓来说,难道还不足以爱戴吗?毕竟就算是作秀,其他的大人物.都不用有多大,那些县官和州府官,也没见谁冒着风险来做一次,更别说日日如此了。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朱雄英的预言和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很快就赢得了百姓们的尊敬,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孙和他们一样,都在为阻止洪水而努力,这种大人物与他们同甘共苦的情形,更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
朱雄英送完最后一批饭团,踏着泥泞的小路回到建在白茅城的营地,这里是一处补给基地,从其他地方转运来的物资都会到这里进行最后的分流前送。
白茅城也是常熟县下面的一个小城,规模其实就是个镇子,但说是“镇”的话不太恰当,因为大明其实没有村镇这种行政单位,而之所以它还是个完整的城池,也是张士诚当年的功劳。
朱雄英脱了衣服一头倒在床上,虽然疲惫,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满足感,其实百姓们的感激,他从心底里是觉得受之有愧,但一想到自己的一点点付出,就能给这些辛勤努力的民夫带来巨大的鼓舞,朱雄英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为百姓做到了一些事情。
然而,就在他脑海中念头纷杂,即将进入睡梦的前一刹那,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这种喧闹声甚至压过了最近有些减小的暴雨。
“洪峰快过境了!”有士兵惊呼道。
朱雄英连忙胡乱披上衣服冲了出去,在距离江边堤坝还有一段距离的白茅城的城墙上,朱雄英用望远镜向远处的长江眺望着。
只见江面上浪涛翻滚巨大的水柱如同愤怒的巨兽般冲天而起,那是洪峰过境的前兆,朱雄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堤坝上,原本有序的加固工作此刻已变得紧张起来,被组织撤离到最内侧堤坝的民夫们纷纷扔下手中的工具,紧张地盯着江面,这时候只能祈祷四重堤坝防御体系能够扛得住洪水。
曹国公李文忠也跑到了内侧堤坝上,只见外侧堤坝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出现裂缝,泥水混合着沙石从裂缝中喷涌而出,他心中一紧,虽然说洪峰都是前面最猛,但这外侧堤坝一旦溃裂可就没法修了。
紧接着,凶猛的洪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在堤坝上,巨大的洪峰给人以窒息般的压迫感,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洪峰稍微减弱,但外侧堤坝也彻底支撑不住.毕竟不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只是普通的土石结构,能撑到这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洪水顺着外侧堤坝的溃口开始向长江南岸涌来,中间的防波堤和泄洪湖以及格堤开始被不断淹没。
不过,洪水的势头也被这一大片缓冲区所阻挡了下来。
但饶是如此,洪水毕竟是洪水,一浪打在内侧堤坝上,还是看起来凶悍无比,而且没了外侧堤坝的保护,下一轮的洪峰的势头虽然比之前弱一些多,但也同样不会被外侧堤坝减少冲击力了。
这种数十年难得一遇规模的洪峰过境,持续时间,最少都是两个时辰起步的,所以眼下丝毫松懈不得。
而很快,内侧堤坝的外表面也开始出现了裂缝。
“快!装沙袋!堵住裂缝!”李文忠大声呼喊着,带头扛起沙袋冲向裂缝处,民夫们紧随其后,他们迅速扛起堆放在后面的沙袋,一个接一个地扔向裂缝。
此刻的堤坝上,人声鼎沸,沙袋如雨点般飞向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朱雄英也赶来了。
洪水的危险性,他很清楚,自己的安全重不重要,他也清楚。
但人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要讲利弊的。
朱雄英跟着民夫一起行动,他的双手已经被沙袋磨得皮开肉绽,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那不断扩大的裂缝和汹涌的洪水。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裂缝逐渐被沙袋填满,洪水的冲击力也开始逐渐减弱,但众人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继续奋力加固堤坝。
终于,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奋战,堤坝终于稳住了阵脚,洪水虽然仍在咆哮,但已经无法撼动这道由民心筑起的防线。
洪峰终于彻底过境泄入了大海,江水也开始从内侧堤坝渐渐退去,堤坝上的人们欢呼雀跃,军户们、民夫们、官吏们、将校们,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扔掉了手中的东西和身边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抗洪胜利。
得知了朱雄英不在白茅城里待着,而是冒险跑了过来,同样亲临一线的李文忠心情是既后怕又激动,拍着朱雄英的肩膀,坚决要求等他手头的善后事情处理好,今天晚上让朱雄英跟他这个叔叔不醉不归。
而圣孙预言应验和亲自参与抗洪的突出表现,这两个消息也迅速地传回了京城之中,就像是长翅膀一样,在京城的百姓中开始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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