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水波涟涟,李景隆的画舫静静地泊在河中,锦帆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此刻,朱雄英与李景隆正站在船头,纡尊降贵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们。
河面上,几艘小船正缓缓抵近,船上载着京城几个规模最大的船帮的会首,这些会首,多是昔日明军中的中低级军官,他们曾在战场上征战,但洪武开国后,随着战争的平息,他们也寻找到了新的出路。
实际上,江南的经济从元末战乱的破坏中恢复的很快,水路交通的重新繁荣为他们提供了契机,这些人看准了水路运输的商机,在户籍制度没有出台之前就纷纷转为民籍,倚仗着昔日军中的关系和勋贵的支持,经营起了船帮。
这些船帮不仅为他们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同时也为京城的勋贵们提供了一条财源,这些船帮会首虽然已离开军队,但身上依旧保留着军人的豪爽与义气,而且其中不乏常遇春的老部下,他们与性格粗爽、喜欢交朋友的郑国公常茂颇为投契,常茂作为中间人将他们引荐给了朱雄英,但他自己并未直接参与其中。
随着小船的停靠,会首们一一登上了李景隆的画舫,他们按照大明律法身穿粗布衣衫,但腰杆都挺的很直,见朱雄英和李景隆亲自来船头迎接他们,都感到有些惊讶,连连作揖行礼,口称“虞王、小公爷”。
双方寒暄过后,便进入了画舫二层内落座。
船舱内装饰豪华,琴声悠扬,美酒佳肴已备好,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对于他们这些粗人来讲,没有什么比酒更能让人敞开心扉的了。
朱雄英举起酒杯,微笑着向在座的船帮会首们致意。
“诸位共饮此杯。”
李景隆也跟着举杯,多是中年人的船帮会首们纷纷举杯回应,气氛越发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闲话扯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谈正事的时候,而这种事情自然是要船帮会首们先问,在座的这些中年男人也都是有眼力见的,虽然称不上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但也不算蠢,很明显以虞王殿下的皇嫡长孙之尊,以及李景隆的曹国公府小公爷的身份,请他们这些理论上的“平民”吃饭,肯定不可能是冲着他们的人来交朋友的。
我配吗?我不配。
所以,那就一定是另有目的,而结合他们的身份,这种目的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这顿饭他们吃的并不踏实,其实各个都是硬着头皮,但也都没办法,说白了在这个时代就是皇权大过天,哪怕虞王想要把他们的产业全都收缴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找勋贵求情是没用的,牙行已经是前车之鉴了.不管你给勋贵赚了多少钱,只要涉及到了勋贵们自身的政治利益的时候,在危险面前都会无情地将你抛弃。
毕竟对于勋贵们来说权力能维系下去,那么以后就不会缺钱,现在摇钱树折了一株,以后费些时间和资源再养就是了。
其中一位会首站起身,他曾是明军中常遇春帐下的一名校尉,名叫陈震。
陈震朗声说道:“虞王殿下、小公爷,我们都是些粗人,虽然离开了军队,但军人的血性未减,水路,这是我们的战场若是贵人们有吩咐,我们兄弟伙在所不辞。”
另一位会首,昔日是个百户,现在经营着京城最大的船帮,他接口道:“今日得见殿下,实在是三生有幸,我们这些人虽然转行做了船运,但心里还是惦记着国朝,若国朝有需要,我们随时可以为国效力。”
见众人纷纷表态,朱雄英也不再遮掩,把需要大量船只和水手去支援长江入海口堤坝建设的事情说了,此言一出,会首们虽然没说什么,但也都是各个面露苦色。
显然,刚才的话也就是嘴上热闹的客套话,真触动到了实际利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对于船帮们来讲,虽然他们没得选,但要是几个月甚至小半年放着生意不做,自带干粮、人手、船只去服徭役,那真可谓是伤筋动骨了有的时候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朱雄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而如果朝廷打算使用行政力量强征,那他今天也不会在李景隆的画舫上举行这次宴会,而这次宴会的目的,他也不单单是为了解决兼顾京城水运贸易正常运行以及堤坝建设工程这件事情的,而是为了来建立对整个京城各行各会的有效监管,从而减少资源的内耗,把商业做起来。
现在不是洪武元年,而是洪武二十三年了,江南经济逐渐恢复了南宋时期的气象,商业的进一步规范化发展是时代的需求,这一点谁都压抑不住.在朱雄英看来,朝廷不作为,市场就会始终处于无序混乱的状态,而这种混乱,显然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而最好的整顿办法,就是把行会整合起来。
船帮行会就是朱雄英挑的这个起点。
所以,朱雄英给出了他的交换条件。
“长江入海口的堤坝修筑乃是百年大计,修是一定要修的,诸位既然想为国朝出一份力,那就都得参与进来,不过国朝有法度不假,法度之外自然也有人情,我、本王建议陛下,谅惜民力,所以并不全征,需留一部分人手、船只来维持京城水运。”
朱雄英改了自称,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
而这时候李景隆也开口帮衬道:“在这里也给诸位透个口风,朝廷有整顿行会之念,这是机会,泥沙俱下,是跃龙门的鱼还是沉下去的死泥鳅,就看这一遭了。”
船帮会首们听闻这个消息,一时都有些怔然整顿行会,也就是说,要把现在民间存在行会,进行朝廷认可?
那这里的说法可就大了,毕竟各行各会现在虽然有利益格局存在,但都不是朝廷承认的,而如果朝廷打算认可并且管理京城的行会,那也不可能官员去管,大概率是行会自治,而这时候哪怕没有官身,有这么一个朝廷认可的名头,就意味着以后在这个行会领域里,地位彻底确立了。
这就是真正的大浪淘沙,别看现在地位很稳固,但要是在这轮大洗牌里没拿到朝廷认可的名头,以后就得被行会里的其他有官方背书的人去管,你还没办法,那样的话即便能够苦苦支撑不被鲸吞,手头的势力也很快就会被蚕食。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这些会首也弄懂了今日这场宴会的目的。
朝廷可以强征徭役,他们确实必须去,但眼下虞王殿下,或者说圣孙殿下考虑到了刚刚繁荣起来的京城商业,所以不愿意破坏这种局面,就给他们争取到了部分征发的条件。
但对于这些船帮会首来说,哪怕是部分征发,还是会元气大伤,所以必然会有种种不为人知的阴私勾当和偷奸耍滑的行为,来保存实力。
而同时为了修筑堤坝工程的顺利进行,让他们自愿实打实地出力气,也是为了以后更长远的制度规范管理考虑,朱雄英就给了他们另一项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利益,也就是行业话语权。
为了维持和争夺行业话语权,他们就必须像是围着吊起来肉骨头的一群狗一样,拼命地表现和讨好主人了,否则,不仅啃不到骨头,还会流落街头等着被其他野狗所围攻啃食。
后者显然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在朱雄英给出了利益交换的条件后,几乎所有船帮会首,都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陈震带头行礼道:“殿下仁念,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余几位会首也是争先恐后地表态道:“愿为殿下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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