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千里之外的关中,秦王朱被召回京城,整个朝廷都在忙着造舰造炮。
解缙并没有拿状元,相反,因为那篇酒后写就的策论,他位列三甲,直接来当知县了。
而接下来朝廷的海禁政策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向,皇帝下旨“今两广、浙江、福建百姓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易货物,沿海军民、官吏纵容私相交易者,严治其罪。”
大范围的打击沿海走私活动开始了,而这一举动,也普遍被认为是官方海贸的开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既然官方要搞海贸,肯定就不允许沿海的走私再继续了。
不过,对于被分配到西安府蓝田县的解缙来说,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解缙看的还是比较开的,按解缙的话来说就是,中枢虽然很不错,但当知县也没什么不好,这里更加海阔天空嘛。
这么说倒也没错,要知道,绝大多数的人努力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当上知县解缙的起点,已经是很多人几辈子的终点了。
毕竟,知县在古代那就是一方土皇帝,“百里侯”不是白叫的。
尤其是解缙所在的蓝田县,虽然紧挨着西安城,但却是西安府中较为贫穷的县,不过交通倒是发达,北面是潼关-华山形成的临黄河通道,南边是茫茫秦岭,而东边则扼守着武关道,这是从南阳盆地进入关中平原的唯一通道,当年韩愈被贬,便是走这条路出关中,在蓝田关下写下了“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名句。
在蓝田县的县衙里,解缙端坐在书桌前,悠然地翻着一本书。
这本书是翰林院的新作,乃是关于新版官方标准声韵的书,名叫《韵会定正》,以后就是生员们必须要学的东西了,而解缙作为文坛冉冉升起的新星,自然也需要研读一二,以免日后弄错了新音出丑.毕竟,解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最大的乐趣也就是组织一下文会打发时间了。
“刘三吾果然深研声韵之学,这一版比之刊行已久的《洪武正韵》,字义音切倒是更加妥当了。”
解缙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声韵书的世界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儒雅的气质。
不得不说,解缙未必见得能在庙堂上纵横捭阖,却确实是个做学问的料。
窗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风轻轻吹过,竹叶随风摇曳,发出了萧萧的声响,这声音对于解缙来说如同般悦耳,与翻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雅致的氛围。
解缙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过,他时而蹙眉时而颔首,完全沉浸在了书中,在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下,厚厚的一本《韵会定正》,不需要多久他就能完全领会了.所有的喧嚣纷扰都远离了他,只有书页的翻动声和竹林的萧萧声,陪伴着他度过宁静的时光。
然而,作为知县,跟以前作为生员肯定是不一样的,他显然不能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读书。
“咚咚咚!”
登闻鼓的声音敲响,把解缙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拉了出来,解缙有些不悦地蹙紧了眉头。
很快就有衙役进来禀报:“知县大人,有几个山民前来告案,说山中闹出了人命。”
一听人命官司,解缙就本能地头大。
解缙虽然上任没多久,但是他在相关政策律令学习上的能力相当强悍,钱粮、刑名、仪制等事务,他根本不需要假手佐官,只要看一遍就能全刻在他脑子里,没人能糊弄的了他,而解缙也乐于阅读这些东西。
今年刑部就更新了《大明律》关于死刑的补充条例:“自今惟犯十恶并杀人者论死,其余死罪,皆令输粟北边以自赎。力不及者,或二人、三人并力输运,仍令还家备资以行。”
所以,现在死刑只要不是造反或者直接杀人,其他都可以通过自备干粮去服苦役给北方边境运粮来抵罪,但即便如此,山民所谓的人命官司,恐怕也是斗殴之类的事件,是肯定要上报的,而上报就会有损于他的政绩。
毕竟对于县官来说,辖区的命案率高低,也是衡量政绩的重要标准,若是出了一堆人命官司,不仅是当地民风剽悍的事情,在上官眼里,更代表了你治理地方的能力不行.若是真能好好教化百姓,怎么就做不到邻里和睦、路不拾遗呢?
而按照常理来说,目前的大明乡野,施行的都是宗族自我治理,通常族长和族老会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就不上报了,若是宗族势力薄弱的地方,也会由村长协商处理。
能闹到解缙这个县官面前,就说明事情已经不是下面的村落或者宗族能够处理的了,要么双方矛盾分歧严重,要么事情比较诡异。
解缙放下手中的书卷,整理了一下官服,缓缓步出书房,向前衙升堂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稳健而有力,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气质。
来到前衙,解缙端坐在高高的堂上,目光扫视着堂下的众人。
县太爷虽然年轻,但几个还穿着兽皮猎装的山民依旧不敢小觑,战战兢兢地跪在堂前,他们的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速速报来!”
山民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山民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我们是山里的村民,前来上报一起人命官司,前几日,村里有几个猎人进山打猎,有三人看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黑窟窿,两人手挽着手进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剩下的一人呢?在何处?”
“疯了,回家没多久,就跑进山里喂了熊,我等追之不及,只见到半截身子。”
解缙蹙眉道:“那你们是如何知晓的这般详细?”
“村里有老人,十几年前见过这一幕,结合剩下那人回来说的话推测出来的。”
真是咄咄怪事
解缙眉头微皱,他是知道山民们的生活不易,若是条件允许,他自然也想让那两个猎户不至于失踪的不清不楚,可这种事情听起来实在是过于离奇,他也琢磨不清楚这里面的虚实,只好沉声问道:“那可有其他人目睹?可有其他线索?”
山民们纷纷摇头,表示没有直接的证据和目击人。
解缙心中一沉,没证据,没证人,这起案件将会非常棘手,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耐心地询问山民们案发前后的详细情况,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会不会是遭了山匪?被山匪掳去了?”
这世道在官府能控制的区域里,秩序还是相对稳定的,但在深山野林里,大大小小的山匪依旧存在,只要他们不出来作乱,平日里官府也不会发兵去剿,各自相安无事。
而山民们也说不清楚这件事情显然是把他们吓坏了,毕竟听起来就像是神神鬼鬼的事情。
随着山民们的陈述逐渐结束,解缙的心中却是无奈这只能试着调查一下,若是调查无果,那就当无头悬案处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不排除有山匪掳人的可能,那人可能是被吓坏了,才会胡言乱语说些黑窟窿之类的臆想场景,具体如何,本官定会秉公处理还死者一个公道.稍后便会派差役去你们村子里探查,你们且先回去等候消息吧。”
山民们闻言纷纷磕头感谢,这县太爷年纪不大,但委实是个菩萨心肠.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闹出这种没头没尾的人命官司,衙门不推诿,就已经是难得的奇迹了,派人来调查,总归是会有个正经的说法,这样一来,人怎么死的也能盖棺定论。
于是,几个山民离开了衙门,而就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商会伙计打扮的男子策马出了蓝田县城,直奔西安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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