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看着自己身前的左轮,面色灰白。
他不知道这场赌局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过去与灵性恶魔那无往不利的交易此刻却失去了作用,但是铁一般的事实已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前五发皆是空弹,现在他将要面对的是最后一发。
整个不夜城都寂静无声,所有人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洛里的神情阴晴不定地变幻着。
终于他的面色稳定了下来,那干瘪的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弧度:“我想,这次的赌局中出现了一些差错,这是我这个庄家的失职。”
洛里的话一出口,所有人便都知晓了他的用意。
毫无疑问,他是要耍无赖,或者说掀桌子了。
谁都知道这种行为很无耻,但必须得承认的是,确实很有效。
「观众」所见证的仅仅只是赌局本身,至于赌约完成之后究竟会如何执行却并不会插手,这也是「观众」一直以来的立场。
而作为庄家,作为这家赌场的主人,洛里子爵若是铁了心要翻脸不认账,那还真没人能强迫他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裁判、球证、旁证、主办、协办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跟我斗?
这样的行为当然会让这家赌场的名声与口碑一落千丈,乃至于生意大不如前,但是口碑与性命这种事情,任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时之间台下的赌客们的哗然声大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台上的夏亚身上。
有人还在感慨夏亚那疯子般的操作,还有人则在可惜这场惊天的赌局却落得个如此无赖的收场。
但是,在那赌桌的一方,洛里子爵的面色却忽然变了。
因为,就在这一刻。
他分明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与灵魂,不知为何,居然开始被某种东西吞噬了起来。
刹那之间,他的精神力便黯淡了几分,要不了多久便将彻底归于虚无。
“你疯了吗?我答应过你的五百人分量的灵魂自然会满足伱的。”
“忘了以前是怎么交易的了吗?五百人份的灵魂对我而言压根就不算什么,你应该知道的!”
他的精神力在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可是回答洛里的,却仅仅只是那深邃幽暗的低语。
“那是过去。”
“现在的你,已经丧失了履行契约的能力。”
“失约者的灵魂,同样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不带感情的恶魔低语响起,下一刻,洛里感觉自己的灵魂又被撕扯下了部分。
那种精神被吞噬的剧痛感。让他那本就难看的苍老面容进一步地扭曲。
轮盘赌输了对洛里而言并非是绝路,只要能够不顾面皮,没有人能强迫他履行什么赌约,大不了就是让不夜城的口碑彻底崩碎而已。
但最让洛里惊恐的是,自己最大的底牌,那灵性恶魔居然也翻脸了。
他现在手上所掌握的奴隶,确实没有先前答应供给灵性恶魔的六百人份灵魂那么多。
可凭借他所积累的财富还有暗中的人脉,不惜代价的情况下想要从西大陆全境收集数百人份的灵魂作为贡品,却也并非什么难事。
然而,从对方的话语来看——
似乎是那灵性恶魔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履行交易的资格。
撕拉——
洛里的灵魂又被撕扯下了部分,他本就是靠着那灵界恶魔才成就的四环,也从未如一般的御兽师那样锤炼过自己的精神力。
此刻面对反噬,洛里甚至没有一丝抵抗与挣扎的能力。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在灵魂被吞噬的剧痛之中,洛里子爵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面前那神秘人的眼睛,带着难以言喻的血色。
他踉踉跄跄地举起了那柄左轮,然后,将其对准了自己。
这个神秘人的位阶应当还不如自己,绝不可能在一位六环的「观众」面前作弊。
而灵性恶魔的交易也必然已经达成,自己的幸运得到了提升,这是深渊里每一只恶魔在交易时都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则。
如此的情况下,哪怕那个概率再小,却也仅剩下了唯一的答案。
弹仓里,那枚剩余的实弹——
是一枚哑弹。
虽然如今帝国军工厂的弹药流水线已经颇为完善,但是却也依然有千分之三到万分之七的生产出哑弹的概率。
所以那个神秘人才会连着开了四枪也未曾有事。
因为从一开始起,这场赌约便是平局——
不会有胜者,也不会有败者一说。
洛里子爵颤颤巍巍地举起了银白色左轮手枪,嘴角对着夏亚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我承认……你确实赢了。”
“但我也还没有输。”
他那苍老的手指猛地扣动扳机,而那布满血丝的眼珠则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夏亚。
“我记住你了。”
“今天的事情不会到此为止,从此往后,我会……”
砰——
枪口之上火光迸发。
下一刻,崩散的血肉碎片,连带着那无头的老迈身躯一同瘫倒在赌桌上。
……
巨大的嘈杂声浪响起。
前一刻,赌客们还以为庄家要玩不起了,还在为那位神秘的客人遗憾叹气。
但是下一刻,他们却目睹了,那位坐在不夜城王座之上数十年的王者,就这样在他们的面前脑袋开花,化为了一具无首的尸体。
夏亚看着眼前那委顿倒地的无头尸体,面色却依旧平静。
就在刚才,他感知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意识在从灵界在窥探自己。
从那道窥探的意识上夏亚察觉到了熟悉的腐化气息,想来是与深渊有所关联,也许就是洛里身上的那道底牌。
于是,抱着尝试一下的想法,夏亚将那个「渎神者」的称号装备了上去,顺带着激活了赤红「污秽之血」和「暗裔」的技能。
下一刻,夏亚便察觉到那道自灵界中窥探自己的视线,宛若受惊的小鹿一般迅速收了回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惶恐,以及隐约的尊敬。
想来,是那亵渎神明的污秽气机让那具深渊生命误会了什么,将他当成了从深渊底层诞生的初生邪神,亦或者是伪装成人类模样的邪神之子。
紧接着,洛里子爵便面色大变地,对自己开出了自杀的那一枪,倒是也帮夏亚节省了一番工夫。
“他掌握了某种通过交易,能够短暂提升自己幸运的能力……”
“但是,却依然输了。”
在赌桌的一旁,那位宛若神父般身穿白袍的观众,「巡林人」索罗斯看向夏亚,用宛若吟唱般的声音开口。
以他所站立的距离无疑会被洛里子爵飞溅的血肉所波及,但是索罗斯的白袍却依旧干净。
在那些血肉即将触及他的那一刹那,有一道柔和的白光悄无声息地升起,将一切污秽都阻隔在外。
索罗斯看向夏亚,目光中依旧平和。
“并非是幻术——”
“刚才你所使用的,是某种与他一样,能够直接干涉命运的能力。”
“而且,你所干涉命运的程度,远比洛里单纯的提升自身幸运要来的更深,更直接。”
夏亚无所谓地站起身子,转身离开了赌桌:“也许吧,谁知道呢。”
他的脑海之中,一行碧蓝色的字符缓缓浮现。
【您的限时超阶技能体验卡:「伊邪纳岐」现已过期】
「伊邪纳岐」
这便是夏亚使用这个体验卡,让银所提前适应的能力。
能够将一段时间内发生的,对自己所不利的事情化为虚幻,而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因素化为现实。
虽然其理论上仍被归属于幻术或是瞳术的范围,但是按照夏亚的理解,「伊邪纳岐」实际上已经牵扯到了时光系的领域。
是真正意义上,可以改变命运的技能。
在刚才转动转轮弹巢的那一刹那,夏亚便发动了「伊邪纳岐」。
将那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自己中弹的时间线所改写,化为虚无。
而仅仅只保留下洛里中弹的极少数可能性发展,然后将其具现为现实。
当然,如此离谱,甚至可以用读档与sl大法来形容的时光系,或者说命运系技能,其限制自然也不小。
倘若按照原版设定,那么其代价便是使用后一只眼睛的永久失明,换句话说,正常人一生也只能使用两次「伊邪纳岐」,毕竟只有两只眼睛。
而被夏亚魔改在银身上之后,伴随着熟练度的提升,技能释放的代价应当没有永久失明那么离谱,但副作用也绝对不会小。
也就好在是临时体验卡,直接免除了其中的副作用,不然夏亚也不会将这般可以作为底牌的能力,用在对付眼前这个小小的洛里子爵之上。
夏亚与索罗斯擦肩而过,未曾停留。
他对于对方大致猜测出自己的能力并不意外。
好歹也是个六环,还有着「观众」这么一个大大的名头,要是真一点名堂看不出也未免太菜鸡了一些。
不过看就看了,能猜出一个干涉命运的大概范围就撑死了,至于具体细节那就随他慢慢猜吧。
“你很有趣。”
“在我的「观众」人生里,你是我见过的,极为少数的特例。”
中年神父那平和的声音在夏亚的身后响起。
“或许,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而且,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
“行了,别谜语了,我身边的谜语人已经够多了,真不差你这一个。”
夏亚随意地摆了摆手,走下了不夜城的最高层,对索罗斯的话语不以为然。
这些天来他见多了这种神棍,说些故弄玄虚的谜语却又不肯点破,只是让听者自行脑补,等到啥时候与现实发生的事情联系上了,则可以反过来验证谜语人本尊的高深莫测。
所以夏亚对于这种谜语保持的风格一贯是听之任之。
你随便谜语,我就当无事发生,反正夏亚是绝对不会去做那种没有意义的猜测与精神内耗的。
……
夏亚的身形出现在了下层的赌场之中。
而伴随着夏亚的出现,原本嘈杂喧嚣,甚至可以用混乱来形容的赌场,此刻却变得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用那沉默,乃至于敬畏的目光,看着眼前那道带着半边面具的神秘人。
赌场的角落里,金发少女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子,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夏亚的身后。
“现在,知道为什么殿下会选择他当老大了吗?”
迪瑞丝的嘴角流露出浅浅的笑容,向着身旁的夜莺与暗鸦开口,也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上了夏亚的脚步。
夜莺点了点头,同样以刺客的鬼魅身法跟了上去。
但是,在临走之时,她却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
只看见暗鸦依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良久才扭扭捏捏地站起身子。
那双修长的大腿微微夹紧,白皙的手指将裙摆不断向下拉扯着,似乎想要遮掩些什么。
而在暗鸦那原本素白的脸庞之上,不知何时则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姐姐,你怎么了?”
夜莺看着自己那面色带着一丝潮红的姐姐,话语中不由带上了几分茫然。
但是随后,她的问话便被暗鸦那强装严肃的声音所打断了。
“没,没什么。”
“对了,我先去趟盥洗室,告诉首领我等会就到。”
……
一行人穿梭过巨大的赌场,围观者无不识趣地悄然让开道路。
片刻之后,夏亚的身形停顿在了赌场的边缘,一处金属的墙壁面前。
夏亚伸手,在看起来毫无缝隙的金属墙壁上敲打了几下。
下一刻,伴随着机关的运转生,那看似严丝合壁的金属墙壁悄然敞开,流露出了其中的暗门。
暗门之后是一处向下的通道,直通地底。
“这位客人,虽然您获得了赌局的胜利,但是这片区域是工作区间,禁止外人入内。”
急促的声音在夏亚的耳边响起。
那是一位身穿制服的壮汉,浑身萦绕着强大的威势。
他是罪恶荆棘的二号人物,来自于博尔吉亚家族。
虽然名义上是洛里子爵的副手,但其实,也是博尔吉亚家族对于洛里这位白手套的监视者,战斗力远比洛里这个纯粹的赌徒要来的强悍许多。
也因此,虽然他同样惊讶于洛里的败北自杀,但此刻看到夏亚的行为,却也还是急忙上前阻拦。
那暗道之中所潜藏的,可都是这座不夜城最为见不得光的秘密。
倘若真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曝光出去,那哪怕是博尔吉亚家族都要遭遇不小的震动。
壮汉猛地来到了夏亚的身边,伸手拦去,虽然话语还算客气,但动作中却毫不留情,甚至带上了几分杀气。
对方会直接了当地冲着暗门,冲着不夜城地下的秘密而来,毫无疑问,便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敌人。
在不夜城里,就算是直接杀掉了也没什么,他有太多的渠道解决掉杀人后的麻烦。
但是,下一刻。
凛然的气场,伴随着那炙热的银芒,在壮汉的面前骤然闪耀。
轰——
那闪耀的银枪,将壮汉骤然击飞了数十米远,砸进一处墙壁里方才停下。
咳——
他猛地咳出了鲜血,夹杂着内脏的碎片,然后方才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远处丝毫不为所动的夏亚一行人。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直接在一位贵族的产业内动手?”
壮汉骇然出声。
他先前在处理其他事情,对于赌局的具体过程也并不怎么清楚,是在洛里死后方才急匆匆地赶到了现场。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狂赌徒,而洛里则是一时不察翻了车,但是现在看来,对方显然压根就不是什么赌客。
而是从一开始,便针对着这座不夜城,乃至于不夜城背后的博尔吉亚家族而来。
“可别瞎造谣啊,这里确实曾经是洛里子爵的产业。”
“但是现在洛里子爵已经死了,还是愿赌服输自杀的,死前也未曾留下任何赠予或是转让协议。”
“所以,现在的罪恶荆棘俱乐部,是一处无主之地。”
“而按照帝国律法,作为执法者的机关部门,有权对无主的产业进行搜查。”
“在此期间,有任何人干涉执法进程,或是危害到执法者的人身安全,那么便可以享有无限自卫权。”
夏亚平静的声音响起。
他想了想,将一枚盾徽别在了自己的胸前。
看着那世界树与银剑图纹交错的银白盾徽,壮汉的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博尔吉亚家族派来监视洛里的亲信,他当然知道这个盾徽代表着什么。
那是曾经笼罩在每一个怀揣着自己小心思的贵族世家头顶的阴云。
所以之后这个组织只要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引动大贵族们雷霆般的打击,只因为当初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哪怕那个名字已经消失了数百年之久却依然无法释怀。
“当然,上述都是毫无意义的套话,实际上嘛……”
“所谓执剑者——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不服的话,你去找皇女殿下参我一本就是了。”
壮汉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下一刻,那破空而来的枪芒,便将他的身体连带着意识一同磨灭。
有点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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