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初春,北平。
一身戎装的朱棣,怀抱着朱高炽,捏了捏他那胖嘟嘟的脸。
“高炽,爹爹要去打元人了,你在家里好生听话,用功习武读书,照顾弟弟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用功习武读书,照顾弟弟~~~”
“好。”朱棣满意大笑,放下朱高炽又接连报了一会朱高煦与朱高燧。
朱棣对美色的兴趣不大,而且与王妃徐氏的感情很好。
接连三个儿子,都是王妃徐氏所出。
“王爷。”
三十出头的徐氏,乃是徐达的女儿,妥妥的将门女子。
朱棣要出征,她自不会像是那些所谓大家闺秀的女儿那般哭哭啼啼,哀求王爷别去那么危险的战场云云。
她上前为朱棣整理甲胄,话语简洁干练“王爷此去,必当破敌军,擒敌酋,为皇明拓万世基业!”
“好!”
朱棣大喝一声“本王必当如王妃所言,大破敌军!”
做好了准备,告别了家人,朱棣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王府兵,浩浩荡荡的出北平城。
之所以说洪武年间的藩王们是真正的藩王,那是因为老朱给他那些就藩的儿子们,配备了军队!
有军权的藩王,那自然是真正的藩王。
按照所处的位置不同,配备的军队从数千人到一万五千人不等。
像是朱棣这种戍边的藩王,直属于他的王府兵,就足有一万五千人之多。
除此之外,这些藩王们还能调动封地内的地方兵。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历史上的朱棣才能有造反的底气。
数月之前,朱元璋命冯胜为大将军,蓝玉为副将军,统帅大军北上出征元庭。
历史上这一战,朱棣并未参与,而是留守戍边。
可这次不同,他主动写奏疏请战,还表示自己在四海商号里的分红,全都拿出来作为军费开支。
在陈然的撺掇下,朱标进言表示支持,老朱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高价出售百多万斤的香料,坑了一大批的商贾的同时,也为大明筹集了一笔巨额的钱粮。
身为马上皇帝的朱元璋,没给文官们伸手的机会,全部用作了这次出征的军费。
可哪怕如此,文官们爱财的天性,依旧是让他们想方设法的伸手搞钱。
锦衣卫将此事上报之后,老朱勃然大怒,举起了大刀准备继续杀。
此时马皇后尚在,她出言劝说了一番,表示有罪的当然该杀,可得有证据才好杀的心服口服。
仅仅是因为有可能参与了贪墨之事,就大开杀戒的话,恐天下人物议。
马皇后的话,老朱还是能听进去的。
他自己自然懒得做这等事情,直接就推给了朱标。
朱标这边也是干脆,当即寻着了陈然,让他出主意办事。
“你先说清楚。”
听完朱标的讲述,陈然当即笑言“是锦衣卫抓不到把柄?”
“嗯。”
朱标颔首“锦衣卫已经查的很仔细了,可只知道钱粮少了,可如何少的,流失去了哪里却是查不出来。”
“倒是抓了些人,可用刑之下也是说不清楚。”
“锦衣卫用刑都说不清楚,那只能证明抓的人都是替罪羊,或者是扔出来的炮灰。”
陈然神色肃然“看来文官们也进化了,手段更加隐秘,连锦衣卫都查不出来。”
他有些高看锦衣卫了。
毕竟此时的锦衣卫才设立没几年,安排进各家各府的暗桩都还没能发挥作用,远不如二百年后那般什么都知道。
此时的锦衣卫办事,最多的就是怀疑谁有问题,抓起来严刑拷问。
被老朱杀怕了的文官们,现在行事愈发谨慎,寻常的手段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
“事关大军出征。”忧心忡忡的朱标,主动问计“子厚可有办法,将这些蛀虫都给揪出来?”
“这有何难。”
陈然昂然回应“既然找不到证据,那就不要去找了。”
“没证据就杀人的话,恐天下物议。”朱标苦笑“父皇本就因为常杀大臣,让不少人诟病。”
“我的意思是说。”陈然摆手言道“咱们找不到没关系,文官们自己肯定清楚。”
朱标愈发疑惑“就算有人知晓,又岂会主动告知?”
文官们自成体系,各种同窗,同榜,同乡,同门,同床等等关系网之下,让他们主动出卖同僚,尤其是在老朱习惯性杀文官的环境下,真的很难。
“能做这等事情的,无外乎就是兵部与户部。”
陈然缓缓开口“最了解怎么贪墨的,自然也是这两部的人。”
“想要让他们开口也简单,直接启动京察就是。”
所谓京察,乃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
以守,政,才,年四格为优。
以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为八法为劣。
守是品性操守,政是处理政务能力,才自然是个人才具,年则是年龄。
品格好,能力出众又年轻的,会得到优先重用。
而年老生病,人品不行还没能力的,自然会倒霉,最惨的会被直接开革。
“京察就在兵部与户部之中进行。”陈然挑眉“别去管尚书侍郎的,就察主事,员外郎,乃至于郎中们!”
朱标隐约有些顿悟,忙追问“子厚,详细说说。”
“兵部户部的郎中员外郎们,统统安排成开革。”陈然摊手“然后再给他们一個机会,让他们主动交代自己的上司们是如何贪墨军资的。交代出来的,京察就算是过关。交代不出来的,那就回家吃大米去吧。”
听闻此言,朱标陷入了沉思之中。
房间们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风吹窗户的声响。
“这到不失是个办法。”停了片刻,朱标忍不住的出言“若是有人真不知情,岂不是冤枉好人?”
“太子,你太过于仁厚了。”
陈然幽幽一叹“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或许并未参与其中,可他们每日里经手无数钱粮,但凡是有问题,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无外乎是不愿意多事,或者干脆亲自参与罢了。”
他感慨而言“文官们就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闷声发大财最好。锦衣卫查不到的东西,他们必然知晓的一清二楚。”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这次的案子立马就会水落石出。”
朱标无言以对。
沉默许久,方才有了回应“此事,当禀明陛下定夺。”
皇宫,御书房。
“开京察,一定要开!”
听完朱标的讲述,朱元璋当即拍了桌子“不但要察兵部与户部,各部,各司院寺监全都要查!”
“不但要京察,地方各处州府县,也要全面察!”
朱标心头一紧,没想到自己老爹搞的这么大。
“爹,现在北边在打仗,若是各处闹出乱子来...”
“你懂个屁!”朱元璋瞪眼“留着这些蛀虫,才是真正的闹出乱子来!他们居然连大军的粮饷都敢贪墨,以后说不得还想跟前宋那些大头巾们一般,要与咱们老朱家共天下!”
越说越生气,老朱抬手指着朱标呵斥“你整天读书读傻了吧?不想着肃清天下吏治,居然还为这些蛀虫们求情?”
“我没求情!”
遭遇无端指责,朱标当即反驳“明明是母后求情,我只是觉得现在当以战事为重。这些事情可以等到大战结束之后再做处置。”
“嘿。”
老朱被气笑了“老大,今天就教你一件事情,这等事情一旦出现,必须雷厉风行的处置掉。拖来拖去,唯一的结果就是让他们更加大胆,更加为所欲为!”
“只有快刀斩乱麻的尽快处置了,才能震慑宵小,让他们伸手的时候会有所顾忌,害怕被我给砍了!”
朱标叹气,叉腰,摇头三联套动作。
他自幼随大儒宋濂等人学习儒家,被培养成了一位宅心仁厚的储君。
对于老父亲这种动不动就操刀子砍脑袋的心态,很是不以为然。
“你啊。”
老朱的目光之中,满是失望之色“当年只想着让你有名师教导,没想那么多。现在看来...唉!”
他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没什么家族传承可言。
年轻的时候觉得名气大的大儒,自然是教授儿子的好老师。
可现在看来,却是读书读傻了,或者说是,当年的老师们,有意无意的就想将朱标教育成这等所谓的宅心仁厚!
感觉心累的老朱,坐回了龙椅上。
“老大,你记住了。当你在屋子里看到臭虫的时候,整间屋子里,已经到处都是臭虫了。”
“见着臭虫,就要尽快的踩死它们。还要彻底的清扫屋子,不给它们存活的机会。”
“否则,它们就会不断的吞噬屋子,直到房倒屋塌!”
父子俩陷入了难言的沉默,都是心事重重。
许久之后,老朱挥了挥手“你且去吧,回去之后好生想想。”
“是。”
朱标应了一声,行礼之后转身就走。
“没事的时候,多跟陈然待在一起。”老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是个懂事有本事,心也足够狠的,多跟他学学。”
朱标没有回应,低着头离开了。
数月之后,北地大胜元庭的消息传来。
与此同时,全国范围内的考核结果也随之出炉。
大明上下,各地布政司,按察司,州府县等朝觐官,贪墨,阘茸,不称职者多达上千之众。
老朱的圣旨随即出来。
不称职者革,阘茸者流,贪墨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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