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秦汉时期,吴王刘濞就在广陵开盐河即山铸钱,煮海为盐。
千年已降,广陵已成扬州城。
这么多年以来,这里的名字不断变幻,可身为盐业中心的地位,却是从未改变过。
无数的海盐,通过船运从两淮各地盐场运往这里。
周转之后或为官盐,或为私盐再发往江南各地。
当陈然的船队沿着盐河也就是通扬运河靠近码头的时候,入目所见就是数不胜数的运盐船。
数量之多,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将长达十余里的河道都给堵塞住。
“大人。”
官船的负责人上前解释“除了漕运的时候,这边几乎每天如此。大概明天傍晚的时候,船队就能靠岸。”
陈然昂首望了眼高悬天空的骄阳,收回目光环顾四周两岸。
运河两岸并非全都是堤坝,还有许多河岔水道,隐于无数芦苇水草之中。
望着许多盐船不断出入那些河岔水道,陈然寻来船上军汉“给岸上的柳把总传话,让他带着骑兵顺着河岔水道去看看,有没有别的靠岸之处。”
“领命!”
大半个时辰之后,有骑兵策马而来,于河岸边上向着官船大声禀报“前方里许处一河岔,入内十余里水道有多处栈道码头可供停泊。”
“挂帆开船。”陈然当即下令“开过去靠岸。”
“江,江爷~~”往日里几杯酒水下肚,就喜欢打赤膊向众人吹嘘身上刀疤的护院头子,此时却是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怎么办,好多官兵啊~~~”
“慌什么!”小名玉郎的江家公子白着脸呵斥“快去拿银票!”
先是百余骑兵呼啸而至,跟着就是大批官船一艘艘的靠过来,从船上下来的都是披甲持锐的军汉,队列严整气势惊人。
江玉郎早就被吓着了,可没办法,这里是江家最大的私盐收发囤积的码头,被官军直接堵在这儿,他能怎么办...只能是送银子了。
手中端着装满了银票的木盒,这才上前几步,对面的军汉们就向他端起了弩。
眼角抽搐的江玉郎,低头打量着自己穿着的一身贵公子风格的青衫,实在是看不出来,这等面料的衣服,有什么资格迎接军用弩的。
那可是军中用的破甲强弩!
“江爷。”护院头子靠过来,示意江玉郎看向停靠在栈道旁最大的那艘船。
目光望去,只见船头高挂权知巡盐御史陈的大旗,正在河风之中猎猎作响。
江玉郎倒吸口凉气“陈阎王来了?!”
陈然在都中的时候,人称状元郎。
可他的名声在江南之地,却是有阎王之称。
原因很简单,弄的江南多处闹民变的包税,就是此人提出来的。
在大户的口中,这就是抢银子的活阎王。
“公子!”护院头子倒是忠心耿耿“小的护送公子闯出去!”
没办法,这是私盐码头,码头上那一排排的仓库里,装满了私盐。
而正管此事的巡盐御史,却是直接带兵来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江玉郎示意不远处那足有二三百骑之多的骑兵“跑的过吗?”
那些都是骑着战马的精锐骑兵,怎么可能逃得掉。
呵退了护院头子,江玉郎见大船上开始下人,深吸口气高呼“扬州盐商行会行首之子江玉郎,求见陈大人~~~”
在众多军汉们的注视下,他连声高呼了三遍。
不大会的功夫,有人过来领着他去往栈道旁等候。
最先出栈道的是一顶软轿,丫鬟婆子环绕四周,很明显是陈大人的家眷。
这话也不能说是错的,毕竟此时平儿与林黛玉一起挤在了软轿里。
这顶轿子本是为平儿准备的,迎接林黛玉的马车还在扬州城外的码头上。
换了地方上岸之后,是平儿主动送给林黛玉用,而林妹妹则是拉着平儿一起坐轿子。
再之后,就是换上了官服的陈然,带着大批人手信步过来。
江玉郎抬头,首先见着的是陈然身后,高高举起的王命旗牌。
他虽然不是官场中人,却是因为长期打交道,很了解官场里的规矩。
知晓什么尚方宝剑,什么御赐金牌都是虚的,唯有这王命旗牌才是真正代表着权势,可以杀人抄家的权势!
“学生江玉郎,拜见大人。”
花钱捐了生员身份的江玉郎,口称学生上前见礼。
陈然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一排排的仓库,众多神色慌张的码头工人与护院,最终落在了江玉郎的身上“寻我何事?”
江玉郎踌躇了下,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木盒递过去“学生得知大人就职,特来拜见,赠些盘缠...”
他知道送银子要私下里送,可现在这是没办法。
陈然看都不看他手中的木盒,反倒是抬手指着码头上的众多仓库“这里面,装的都是你们家的私盐?”
“不是不是。”江玉郎连忙摆手“我家是正经盐商,怎会有私盐,大人说笑了。”
“我从不跟男人说笑。”陈然扫了他一眼“这里的盐,都是谁的?”
“这个...”江玉郎愁死了,这要如何回应才好。
说是自己家的,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家贩卖私盐的罪名。毕竟这些盐,可都是没有在盐政衙门登记造册的。
若说不是,被直接抄了怎么办?
自己家一半以上的私盐,都存放在这处码头上。
真要是被抄了,那损失堪称惨烈...
左右为难之时,却是听闻陈然言道“本官还未至盐政衙门交接,无论是否是私盐,都与本官无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江玉郎先是发呆,旋即大喜过望。
陈大人真是上道啊。
这個理由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他现在还未到任,还不是权知巡盐御史,私盐的事情自然不归他管,遇上了也没办法。
江玉郎心中欢喜,已经在想着,回去之后要好生准备几匹绝色瘦马,外加一大笔的银子作为谢礼...
然后,他就听到陈然跟着喊“柳湘莲何在?”
策马而来的柳湘莲行礼“大人!卑职在此!”
“大军远来水土不服,暂且征用此处码头为军营驻扎,尔等领五百人驻扎于此,将此地划为军营重地。”
柳湘莲自不会有什么废话,当即行礼“卑职领命!”
落下神色惊恐的江玉郎,陈然翻身上马直奔扬州城而去。
大批人马入了繁华的扬州城,路遇百姓多是唯恐避之不及。
毕竟这个时代的军伍之人,风评一向很差。
一方面是大头巾们的诋毁,另外一方面则是武人在品性方面的确多为烂人。
一路直入盐政衙门,先是在前衙与文书官吏做交接,旋即直入后院去见林如海。
沿途见着的丫鬟婆子,各个都是神色悲悯。
她们的家主快不行了,她们自然也不会有太好的未来,都到考虑出路的时候了。
来到林如海的房间。
神色萎靡的林如海,斜靠在床头,红着眼睛的林妹妹在床榻边抽泣。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林如海的妾室与丫鬟,甚至还有几个假装悲悯的男丁。
“林大人。”陈然上前见礼,拿出了吏部文书“在下奉皇命来此,暂且权代林大人之责。还望林大人好生养病,早日康复。”
两人并不熟悉,是第一次见面。
以往也没什么太大的交情,顶多是通过贾雨村的关系算是知晓对方。
上来就打官腔表述官样文章,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半遮被褥的林如海,抬眼望着陈然,挤出一抹笑容“辛苦陈大人千里迢迢跑一趟,一应衙门诸事,直寻府中人等就是。”
说罢,他有些艰难的探身,取来一旁的大印轻抚了一会,转而郑重的双手递向了陈然。
这是代表着巡盐御史的身份,带着掌管盐政衙门,管理两淮江南各地盐政事宜的信物!
神色郑重的陈然,上前接过大印。
旋即嘱咐了几句好生歇息,保重身体,以后必能好转起来的废话,转身就带着平儿告辞离开。
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好阻碍人家父女团聚。
回到前堂,招呼衙门众人聚集,当众展示了大印与吏部调任文书,外加皇帝的皇命圣旨。
从此刻开始,盐政衙门就真正意义的归他管理了。
“城南二十里外太平河畔,有一私盐仓库。”成了巡盐御史,陈然就开始查办盐政,第一个开刀的自然就是偶然遇上的江家私盐仓库“尔等速领盐丁去查封。”
盐政衙门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晓太平河畔的私盐仓库,都是属于江家的。
多年以来,盐政衙门早已经与那些明面盐商,背地里却是大盐枭的盐商们有了默契。
盐商们掏银子上供,盐政衙门睁一眼闭一只眼。
新来的这位巡盐御史,开口就要查抄,这...
“大人。”有人常年收江家的银子,总归是要为人家说话“是否私盐,还需调查确认。说不得是哪位盐商存放的官盐...”
“很好。”陈然颔首嘱咐“封账房,查所有的盐簿。好生查一查,那边码头上的盐,究竟是不是私盐。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天黑之前,我要得到定论。”
出头说话的人,头皮发麻却是不得不应下。
他是左右为难。
说是官盐简单,甚至在盐簿上添加上去都行。
可问题在于,若是多了这么一大笔的官盐,别的问题不提,就说这么多的官盐抽税的银子谁来出?
盐一石,税五百文。
江家一半的私盐被堵住,这得交多少税?
若说是私盐,那直接就是被查抄的下场。
盐其实不值钱,海里无边无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江家在江南各地的发行网络,都在等着他们供货呢。
私盐被查抄来不及供货,带来的影响甚至比交税还要严重。
没办法,只能是安排人手尽快将消息送到江家去。
如何抉择,交给他们自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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