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堡。
此地为定辽都卫指挥使司下,金州卫所属中左所。
建奴兴起之时,辽南沦陷,除旅顺之外基本都已落入建奴之手。
随后这座辽南最后的堡垒,数次为建奴攻陷焚烧。
数年前,抵抗建奴名将张盘,于旅顺为辽东逃人所害,此地再度失陷。
直到建奴撤走,黄龙方才收复此地。
来到这里的陈然,第一印象就是惨。
原本坚固的旅顺堡,此时早已经沦为残垣断壁,入目所见到处都是焚烧过后留下的痕迹。
人倒是挺多,可大都是陈然安排过来的,且几乎没有住所,全都是住在密密麻麻拥挤的帐篷群中。
不时就有三五成群面带菜色的百姓,衣衫褴褛的下海。
陈然顿住脚步,默默的看着远处那些,瑟瑟发抖的从海中出来,手里拿这些不知是什么的海味海带的人。
有大聪明当即就吆喝着,要派遣家丁过去将人都给赶走,免得坏了大帅的兴致。
“不用。”
陈然摆摆手止住,旋即迈步走了过去。
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见着大批军将甲士围拢过来,吓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起来说话。”陈然温声招呼“日子过的如何?”
瘦骨嶙峋的年轻人不敢言语,畏畏缩缩的发抖。
“这是咱们东江镇新任大帅!”急于在陈然面前表现的耿仲明,大声喊着“大帅问话,还不速速说来!”
“吃,吃不上。”
不是吃不饱,而是吃不上。
陈然捏了捏手指“还有呢?”
“没地方住。”男人说话利落起来,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满是冬日里的寒意“冬日里冻死了许多。”
“衣食住行。”喃喃了一句,陈然再度询问“还有没有别的困难?”
“大帅死后...”
“大胆!”
“闭嘴!”
身后东江镇诸将惊怒交加,甚至已经有人拔刀在手。
当着大帅的面说大帅死后,你让大帅如何看待东江镇上下?
虽说都知道说的是毛帅,可谁知道这位陈大帅是怎么想的。
几个年轻人被吓的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不敢言语。
“无妨。”陈然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还有什么困难都说出来,我来想办法解决。”
好大的口气!
若只是这几个人,那简单至极,召入军中就是。
可单单是旅顺堡这儿,就足有数万人之多,再加上各处岛屿上的人,何止数十万。
解决这么多人的生活困难,呵呵~~~
诸将神色古怪,却是无人言语。
大帅刚来,还没摸清楚人家的脾气性子,还是别乱说话的好。
“生病了没得治,得病要不了多久就会死...”
“嗯,缺医少药。”
“没事做,整天上山下海寻摸吃的...”
“嗯,缺少工作与收入。”
“建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到时候上不了船可就死定了...”
“嗯,缺乏安全感。”
“......”
一连串的问话结束,陈然嘱咐几个年轻人“我来了,日子就会好起来。”
众人‘( ̄_, ̄)’
这话说的,牛都爆了!
来到堡中最大最完整的院子,正堂里早已经摆好了酒宴。
虽说东江镇经济困难吃不上饭,可将军的迈巴赫...是诸位将军们的日常生活享受,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酒肉不缺,甚至就连奏乐的乐师,以及献舞的歌姬都有。
这些都是花银子,从登莱各地请来的专业人士。
毕竟顺风顺水的时候,一个日夜就能抵达旅顺。
面带轻笑的陈然,招呼众人饮酒作乐,说笑寒暄,仿佛之前那一副为民请命的做派,都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酒席之上,他爽快的应下了为各部补充欠两年积欠粮饷。
诸将大喜过望,好听的话语好似不要钱一般扔出来。
待到酒席散尽,诸将满身酒气的离去,坐陪的监军太监曹德猛,不满上前“爵爷,这都是你费尽心血弄来的粮饷,凭什么就给了他们?”
抬手用力揉着脑门,陈然垂下眼睑“本就该发的,再不发粮饷,不是叛乱就是投金。”
“东江镇的人,多为辽地难民。”他接过刘有福递过来的茶水“他们躲过了建奴的大屠杀,汇聚在毛大帅的旗下与建奴拼命。”
“可惜没输给建奴,却是被朝廷拖后腿,毛帅还为女干.人所害。漂没漂没,漂没到饿死人!”
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换做是我,我踏马的也反了。”
“无需多言,各部粮饷尽快分发下去。”
曹德猛最后的挣扎“发下去了,也得被各级军将们克扣大半...”
“至少能有一部分落到军汉与他们的家眷口腹之中。”陈然头也不抬“不能再饿死人了,至少在我的治下,不能饿死人了~~~”
“人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被饿死!”
璀璨的繁星高悬天际,明亮的星光汇聚成河。
星河之下,脚步沉重的陈然,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帅府。
“老爷~”
“夫君~”
秋娘与雪晴迎上来,服侍他脱衣洗漱。
“条件有些艰苦。”酒劲上头的陈然,深呼吸了一口气“委屈你们了。”
“夫君位极人臣,妾身得享富贵。夫君游走市井,妾身浣衣相随。”笑吟吟的秋娘,扶着他走向床榻“夫妻本是一体,并无委屈之说。”
“三百多年后的妹子们,若是有你这般贤良淑德,何来那么多的丑事。居然还有献身昆仑奴的,啐!”
轮到秋娘听不懂了。
“跟一群酒肉好汉们喝到现在。雪晴,准备热水。”陈然伸手去解腰带,目光望着秋娘“娘子,一起沐个浴?”
隔天,日上三竿。
一对兄弟用力勒紧自己的裤腰带,互相扶持着走向海边,准备下海捞些牡蛎海带填肚子。
路过女营的时候,远远的望着那些阳光下缝缝补补的年轻女子。
这年头可没有成衣店,衣服都是靠女子们一针一线缝出来。
“哥,那些小娘真好看。”
“弟,看看就行了,那都是大帅的女人。”
“哥,听说有好几千个小娘,大帅能忙得过来吗?”
“弟,听说大帅有三头六臂,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想来也是比咱们多几个那啥。”
“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娶上小娘?”
“弟,还是先想想下顿饭在哪吧。”
“哥,那边好多人做什么呢?”
“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手里拿着铁皮喇叭的刘有福,站在大车上向着众人高喊“奉大帅令,重修旅顺堡与南关。愿意来干活的,一天给三十文,外加管三顿饭~~~”
“三十文?真给钱啊。”
“三顿饭,天娘嘞,谁家能一天吃三顿饭?”
这事儿若是文官来办,东江镇的百姓们,大概率不相信。
毕竟他们都被朝廷的文官们坑惨了,就连毛大帅都被文官给杀了。
可新任大帅这么说,不少人觉得可以试一试。
毕竟众人心中还是会有几分期待,新任大帅说不定是个好人?
几千年了,在儒家的不断洗脑之下,社会没有丝毫的进步,百姓们最为淳朴的期盼,居然是祈祷父母官能是个好人!
陈然看多了网络短视频,略懂何为人性。
刘有福嚷嚷了一会,眼见着附近聚集了数百人,当即向着不远处的一众伙夫们挥手“干活。”
大铁锅被架起,成袋的粮食,成捅的清水,大捆的菘菜,成盆的各式调味料好似不要钱般往锅里倒。
干柴烈火熊熊燃烧,不大会的功夫铁锅内就弥漫起了诱人的香味。
喝了杯茶的刘有福,再度站上了大车“愿意干活的,现在就去排队吃饭!”
吃饭!
短暂的错愕过去,数百人宛如疯魔一般扑向那些大锅。
每个人的眼睛,都泛着红色的血色。
之前没动,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粮食属于军中所有,动了军粮那是要杀头的。
可既然给了自己吃,那就要拼命去抢。
刘有福叹了口气,抬手吹了声唿哨。
大批军汉冲了出来,手中棍子挥舞,口中大喊“排队排队,都踏马的排队!”
坐在大车上,刘有福看着眼前这些被揍的狼奔鼠窜饥民,面上满是不解之色“想要招兵,到处都是。大帅为何一定要选这些人?”
“因为他们是逃难的辽人。”
临时帅府中,陈然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们与建奴有着血海深仇,是最好的兵源。”
对面的曹德猛随意落子“可这开销,是不是太大了些?一天三十文,还管饭吃,今天至少用掉了上百石的粮食。”
“这才哪跟哪。”陈然的语气非常平淡“他们长期营养不良,现在只能是以喝粥为主。待到调理好的了身子骨,还要多吃肉蛋强壮身躯。”
“肉,蛋~~~”曹德猛彻底愣神“还要给饥民们吃肉吃鸡子?”
陈然不动声色的顺手摸掉了曹德猛的几颗棋子“军汉不吃肉,如何有力气操练?不操练,如何去打仗?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
曹公公实在是无法理解陈然的想法,粮食肉蛋不给亲信家丁们吃,拿去给饥民吃。
这位陈大帅,莫不是不知兵?
“我赢了。”连输了七局的陈然,满足的挺直了后腰“曹公公,承让了。”
“哎?不对吧。”回过神来的曹德猛,望着棋盘不解“我这条龙本已成型,怎么中间断了?”
陈然哪里会给他纠正的机会,随手将棋盘打乱,当即转移话题“登莱的消息到了,公公可知,自登莱巡抚以下,整个巡抚衙门都被拿下抄家。”
“知道。”曹德猛颔首应声“听闻新任登莱巡抚是孙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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