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旭,到点儿了。”
“钳子放下,走,吃饭去!”
“铛!铛!铛!”
“铛!铛……”
贾东旭双手握着一把大铁钳,在一块钢胚上来回敲打着,偶尔会停下,将上面的一些翘边给剪掉。
对于身后的叫喊,他充耳不闻,仿佛是根本没有听到。
易忠海叹了口气,只好走了过去。
“东旭,到点儿了,歇歇!!”
说话间,
他伸手拉住了贾东旭手里的铁钳,然后用了点劲儿,将铁钳从贾东旭手里拿了过来,放到一边。
“走,吃饭去!”
易忠海推了他一下,贾东旭这才往外面走去,却依旧是不吭声。
看他这样,易忠海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可想到贾东旭寄托着他的期望,他只好又将不满压了下去。
“东旭,你想开点,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
“秦淮茹已经嫁给吴有德了,你再这样天天闷闷不乐的,那也于事无补,没有任何意义。”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听我的,认真干活,学好手艺!”
“只要你学好手艺,那工资就能涨上去,以你的条件,那相亲的姑娘得在你家门口排着队!”
“到时候任你挑,让你可着劲儿挑。”
“保准你能挑一个比秦淮茹好看一百倍,强上一百倍的姑娘!”
按理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应该有点反应才对。
可是贾东旭却是无动于衷,仍然脸色木然,直愣愣的往前走,不言不语。
这话他这几天至少听了八百遍!!
自从秦淮茹嫁给吴有德后,他就在家一躺不起,天天以泪洗面,嘴里不厌其烦的重复着秦淮茹的名字。
贾张氏白天劝,夜里劝,天天劝。
最后听的贾东旭都烦了,只好起来去上班。
此时听着易忠海的话,他内心是毫无波澜,只有三个字不停在他脑海中萦绕。
‘秦淮茹……秦淮茹……’
……
“唉!”
易忠海叹了口气,心里无可奈何。
但也没办法,谁让这是他未来的养老人呢?
还得想办法,让贾东旭振作起来,不行的话,尽快给这孩子说门亲事,等成了亲,有了新媳妇,自然也就忘了秦淮茹……
就在他暗自琢磨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抬头一看,前面食堂门口围了一大圈人。
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声浪滔天。
这干嘛呢?
“要唱这歌啊……怪不得天天在广播里放,我看是早都计划好了……”
“那当然,你知道为啥要咱们学唱这歌吗?”
“还能为啥,这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么,要弘扬爱国主义,宣扬爱国情怀,还有啥来着?”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真是个棒槌!”
“那你说为啥??”
“因为这首歌是咱们厂的人写的啊,就吴有德啊,以前是我们车间的,后来就是因为写了这首歌,被领导看中调到了宣传科。上次还给他发奖励了,这事之前在广播里通报过啊,你不知道?”
“哦哦哦,他啊……嗳对对对!”
“刚才没往这上面写,这么说的话,这就对了……吴有德这小子,啧啧……”
……
吴有德??
贾东旭猛的抬头,木然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些神采,他立刻快步朝人群走了过去。
当他费劲穿过层层人群后,就看到墙上贴了一大张红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黑字。
通知:从今天起,全厂举行……
爱国学习主题教育活动?
学唱红歌……展现自我?
当贾东旭看完全文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懵逼状态……
竟然要学唱‘他’的歌,还要人人都参加比赛???
就是‘他’把淮茹给抢走了!!
抢走了,还不珍惜,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对淮茹,竟然让她喊那么大声,还喊那么长时间……
自己隔着墙都听到了!
虽然声音不大,隐隐约约的,但淮茹的声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
那绝对就是淮茹发出来的声音,肯定错不了!!!
可恶啊!
该死的狗东西!
你把淮茹抢走了,还不好好对她,都那么晚了,你还不让她睡觉……
淮茹是不是挨打了?所以才会叫的那么惨?
唉~~~
贾东旭心里越来越疼,眼珠子都有点红。
他听到周围人兴奋的议论,说参加比赛有奖品,奖品都有什么什么,一个个讨论的热火朝天,跃跃欲试。
贾东旭心生鄙视,心里的不满更加强烈。
他突然大声喊道:“我不参加!”
“奖品再多我都不参加,我才不稀罕!我就不学他的歌!!”
喧闹的人群,被他这一嗓子给吓到了,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贾东旭。
“你刚才说什么?”王国伟厉声喝道。
食堂的通告,是他负责贴的,贴完后他也没走,还留在这里守着。
如果谁有疑问,或者是看不懂的,他负责解释,给大家说明白。
这是吴有德特意交代的,每张通告贴上去后,人都要在原地守一会儿,给过来看的人读读讲讲,务必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轧钢厂的员工普遍都没什么文化。
没上过学的,占据了其中绝大多数,只有一小部分上过学,或者是上过几年学。
平时无所谓,会抡锤子,使钳子就行,有劲儿就够了,不需要太多文化。
可看通告的时候,就不行了。
好多字儿都不认识!
这还怎么看?
所以,必须得有人讲讲才行。
王国伟都讲了一会儿了,他正准备去吃饭呢,没想到有人竟然当众叫嚣说不参加,不学,不唱!
这不是公然打宣传科的脸吗?
作为宣传科的重要一份子,这他可忍不了!
王国伟指着贾东旭,喝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说一遍咋了,我还说两遍呢!”
贾东旭不认识王国伟,他看到这人这么横,还敢质问自己,心里也很不爽,他当即反怼。
“你听好了,我说我不参加!我不学他的歌,更不会唱他的歌!”
“听清了吗?听懂了吗?!”
王国伟气急,质问道:“反了你还,这是厂里的通知,你敢违背?”
“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全厂所有人,包括我,包括我们宣传科的马主任,全都得学唱歌,参加比赛!”
“你凭什么不参加,凭什么不学唱?谁给你的底气!!”
贾东旭正在气头上,没有捕捉到王国伟话里的‘我们宣传科’。
他冷笑起来,怒道:“我们这是钢铁厂,生产冶炼钢铁才是我们的职责。”
“我们也只会熔铁铸钢,其他的不会。他吴有德写一首歌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写一首歌么?”
“凭什么让我们都跟着学唱他的歌?凭什么?”
“他吴有德想让人捧他,让他去找戏园子,文工团,爱找谁找谁。唱歌这事儿,我们真是干不来!”
“你……你……”
王国伟气急,他死死瞪着贾东旭,“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车间的!”
“你管我叫什么,我哪个车间的又碍着你什么事儿,凭什么要告诉你?”
王国伟这个气啊,这是拿豆包不当干粮?
他娘的,老子好歹也是宣传科的干事,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汇报,一定要把这小子给全厂通报批评了!
“你不是很厉害吗?”
“有种你说,有种你就说你是哪个车间的,叫什么名字!”
“说就说,你能拿我怎么的!”
贾东旭脖子一梗,就说道:“我是……”
“闭嘴!!”
易忠海一声厉喝,打断了贾东旭。
他此时心里这个气啊,差点就想甩几个大耳刮子到贾东旭脸上。
这人也太多了,他刚开始没想往里面挤,就在外面和周围的人打听到底什么事儿,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听到里面好像有人吵起来了。
刚开始他也没在意,厂里人这么多,哪天都有人吵架,还有打架的呢。
早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可是随着贾东旭和王国伟越吵越起劲,周围喧闹的人群就静了下来,这声音就听的清了。
一听之下,易忠海才知道原来是贾东旭在里面和人吵架,再一听‘我们宣传科’……
他就知道坏事了。
当即就赶紧往里面挤,可是人太多,大家这会儿又正看热闹看的起劲,谁也不想让,这就又加大了易忠海往里面挤的难度。
易忠海简直要气死了,你个傻逼玩意儿!
没听人说么,这是厂里的命令,你还当着宣传科的人大放厥词。
这不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屎么!
可没办法,这是他的养老人,还收了当徒弟,不能见死不救。
易忠海喝止贾东旭,又赶紧笑了起来,跑到王国伟面前,陪笑道:“王干部真是对不住!”
“对不住,对不住了王干部!”
“这孩子这两天病了,不吃不喝的,脑子也不清醒,所以言语上有些不当,胡说八道的,您不要介意,我给您赔不是了。”
“王干部,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王国伟看了眼易忠海,冷冷道:“易师傅啊,这么说他是你们车间的了?”
“啊?”
易忠海也没法否认,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只好点头说道:“对,王干部好眼力,这是我徒弟,他这两天病了,前两天一直在家歇啊,也就昨天才来。”
“王干部,真是对不住了啊,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您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实在是胆大包天,狂妄无知!”
“呵!”
王国伟冷笑,似笑非笑看着易忠海,“易师傅,你不会觉得你不说他叫啥,我就不知道他叫啥了吧?”
“那当然不会,他叫贾东旭,他爹是贾春元,也是咱厂里的老人了,前一段出了意外,还被厂里表彰了呢……”
闻言,
王国伟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这样的话,因为这点事儿,就不好整治这小子了。
他想了想,淡淡道:“贾东旭是吧,行,我记下了!”
“他我会重点关注的,我会每天都去看他学唱歌的进步和表现,也不怕告诉大伙儿,领导给我们有监督任务。”
“每天都要找出几个态度不积极,消极应付的人。报上去,那就等着挨批吧……”
“好自为之,贾东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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