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北城,再拐过几个弯。
陈麟半路上从黑石里摸出一个布袋,里头是老牛上次流下的泪珠子。
很快到了山市。
虽然有些人气,但比起半年前真是冷清得很。
走进祥叔的铺子。
一道身影正伏在柜台前,不断敲打算盘。
比起上次见面,似乎又憔悴了不少。
“祥叔。”陈麟打了招呼,率先将那一袋子泪珠摆到柜台上。
“这是……”祥叔抬起头来,看到这熟悉的袋子,不由眼眸一凝,“雷火四角牛的泪珠?”
“嗯。”
陈麟主动将袋子解开,想将里面的珠子倒出。
“别别!!”
祥叔惊叫一声,赶紧捧起手来接,埋怨似的看了他一眼:
“太毛躁了!”
跟上次一样,祥叔赶紧关门,拿来上等的木盒,一枚一枚小心检查,然后放入木盒。
陈麟站在一旁,顺势打听起最近的情况。
祥叔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时势越来越差,才打仗一年时间,朝廷就已经失了三州,要知道整个大陶也就十州之地。”
“我们北冠州还好,有芦梦泽挡住战火,应该烧不到这里来……”
祥叔说话之余,还不忘心痛几颗被挤坏的泪珠子,苦口婆心地叮嘱陈麟下次注意些。
“这些可是好几两银子呐!”
“嗯嗯,我下次会注意的。”
陈麟漫不经心地回应。
忽然,他耳朵一动,敏锐察觉在远处有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南城的孟蟹大侠来了!”
“青天大救星来了!”
“替天行道!”
拖着长音的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而过,引来了不少关注。
外面迅速喧嚷起来,哭吼的声音如潮水涌来。
陈麟走到窗边,开了一道口子往外看。
街上站着好几个青壮,流里流气的模样,其中一个光头,一个龅牙,之前都在孟蟹身边见过。
许多百姓一路簇拥他们而来,动静非同凡响,无事的店家伙计都好奇出来查看。
“是最近南城那个帮人讨钱的孟蟹大侠吗?”
“求求你帮我把钱也讨回来吧!”
“我家婆娘前两日被拐了,大侠帮帮我……”
汹涌人潮中,上千张平凡的面孔翘首以盼,各自发出呐喊,疯狂挤向中间。
天气炎热,但众多百姓脸上的狂热似乎更为火辣,仿佛每个人都在大声哭吼,不断地哀求着,气氛极为凄厉。
嘈杂哭诉中,一件又一件惨事让人惊心,入室抢杀、拐妇贩幼、采生折割……
陈麟听得直皱眉头。
“城里越来越乱……”
“这些人是将孟蟹当成唯一救星来看待了。”
哪怕是山市,也有人忍不住加入进去,诉说自己遇见的祸事。
外头动静太大,祥叔都放下了手中活计。
“孟蟹过来了?”
“他不在南城待着,怎么跑到咱北城来了?”
“我也不知道。”
陈麟打量着人群,“他身边的百姓有些是东城的工匠,有些又是渔户,像是从南城一路穿过来的。”
祥叔细听外边百姓各种各样的哭诉,忽然明白原因了:“现在到处都不安定,官府那边都焦头烂额了。”
“突然有个孟蟹愿意为民做主,自然要被这些有冤屈的百姓视作救命稻草……”
此时。
孟蟹当众选中了一个被富户家奴殴打过的倒霉蛋,决定要替这人讨回公道。
一行人旋即轰轰烈烈向着西城涌去。
人潮来去,山市不少人也跟了过去。
唯独陈麟注意到,人群之外,有一批不起眼的身影抄小路跑在了众人前面……
“是西城富户的眼线?”
“什么?”祥叔在一边没听清。
“没什么。”
陈麟随口搪塞过去。
祥叔回到柜台前,继续检查泪珠子。
一边还颇为感慨。
“这个孟蟹虽然来路可能有些问题,但还没忘本,肯帮这些穷苦百姓的忙。”
“听说他前几日还帮忙跟何家讨过工钱,现在这种世道,能多出几个这样的人,或许就能多活几户人家……”
“如今百姓确实艰难。”
陈麟认同祥叔的说法,虽然孟蟹其实是给泼皮无赖讨的“工钱”,跟寻常百姓无关。
他不由想起刚刚许剑主的话,能够改变当前局面的,或许只有高坐天京的那位昭武帝了。
寻常人根本阻挡不了人间大势。
除非他立地成仙,不然也是帮得了这个,帮不了那个。
祥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泪珠都已经装好了,阿麟你带回去放好,路上千万别磕碰了。”
“放在祥叔这里就好。”
陈麟摆摆手,忽然想起过来路上遇见的三娘伙计,随口问了一句。
祥叔颇为诧异。
“你遇见了黄牙?三娘那里的伙计早就散了,现在都没几个人喝闲酒的,她哪里雇得起人?”
“黄牙他去捞偏门,大概也是为了有个来钱的路子吧……唉,他也没办法的,往后别害了山市的自己人就算他有恩义了。”
叹息一声。
祥叔也没再多说。
陈麟沉思片刻,转头问起自己的新宅院何时动工。
“定的日子是下月十五,阿麟你问这个是想提前?”
“嗯,劳烦祥叔让人早点动土开工吧,我最近不缺银子,想快些住进新屋。”
“另外,尽量多请些人手,小孩子也无妨,能帮忙就行。”
说着,陈麟探手入怀,从黑石中摸出几个大银锭,足足有三百两。
都是之前从白枪头那里得到的。
这还只是一部分。
祥叔愣了好久,终于想通他的意思。
连忙答应下来:
“好,我从山市那些有难的人家里挑人,保证个个都是肯卖力气的,绝不浪费阿麟你一个铜板!”
“只不过,这三百两银子还是太多了……要是都拿来雇人手,只怕能把你的宅院全部占满,到时候大半人根本没活干。”
祥叔说着又有些发愁,最后只伸手拿了五十两。
陈麟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那干脆多盖几间吧。”
“阿麟的意思是?”
“在村子周边多买些地,先盖些茶楼脚店也好。”
“也行!”祥叔感觉这主意不错,“你们那边最近人多,或许日后真能兴旺起来,到时候就有赚头了。”
……
……
西城,张家。
家奴慌慌张张冲入大门,禀告了孟蟹的动向。
管家听完,立即去报告家主张士昌。
“……也就是说,那个孟蟹就因为冬家的家奴伤人,现在扯着替天行道的名头,带人上门去找麻烦了?!”
张士昌沉寂片刻,终究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连连拍着桌子:
“他娘个熊!”
“之前是以为这人的威胁比陈麟小,我才跟其他几家联手把他捧起来,结果这人先是咬了何家,现在又要去咬冬家!”
“而且到头来,就因为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张士昌气得昏头了,不断喘着气。
他感觉自己错了。
真的错了。
陈麟虽然杀人,虽然灭门……但现在为止也只杀了跟他有仇的人,所有的倒霉都由何家来承担。
他们甚至还跟在后头吃下了何家的部分产业。
而这个孟蟹却完全不一样。
“这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怒吼声中,张府管家在一旁抖如筛糠,惶惶不发一言。
相似的情况在西城其他富户家中不断上演着。
尤其是冬家家主。
当他望见孟蟹带着上千百姓堵在自家门口时,心中忍不住泛起浓浓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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