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十三年,五月初八。
对于大周万千科场学子,今年是难得的恩赏之年。
为贺五月太上皇六十五岁大寿,圣上不仅下旨为上皇寿辰大庆,还在今年五月特开恩科。
如大周乡试本为三年一考,按正常的时序,明年八月才会开考,如有不中者,就要三年后才有机会再考,来回蹉跎便是六年。
而人生又有几个六年,乡试已为科举中途,中举之人才有选官之资,才算真正跨入官员阶层,岂是轻而易举之事。
许多读书人都是屡败屡战,要经过数次乡试才能中举,十余年时间也是弹指而过。
所以,此次五月恩科,对以待秋闱的科场士人来讲,不啻为天大的喜讯。
因为,万一此次恩科不中,明年八月他们还能参加正科乡试,比正常情况节省一倍时间,考中的概率也会大为提升。
但因恩科具有突发性,无法提前很多时间预知,所以参加恩科的学子,会存在准备不足的情况,多半是起到正科预热的作用。
哪怕是如此,科举之路上能遇到恩科,对一个学子来讲,也是极大的幸运。
贾琮从金陵返回后,柳静庵又给他制定缜密的课业,写作程文和策论,成为贾琮每日必要完成的功课,堪称地狱式考前刷题。
上年皇上鼎定生死太后礼仪之争,为生母宪孝皇太后建寺安灵。
到了最后一月,贾琮发现柳静庵出的程文截题、策论趋向,已越发贴合时局和圣心,他也渐渐体会出其中风险……。
自己这位先生,任礼部大宗伯多年,曾是多届乡试会试的主考官,参与过多次科举考题审议,自身又是状元之身。
还列出明细书目,让他带去金陵,并让他在金陵期间,于读书学业不可稍有懈怠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预想到,来年圣上开启恩科的可能。
很多人都只是事后诸葛亮,或在事发之后才能想清楚其中道理。
皇统体面,顾此而不过于失彼,方为平衡权谋之道,嘉昭帝在大慈恩寺开光之后,就为太上皇大庆六十五岁寿辰,本意就在于此。
那日刘霄平向贾琮求读柳静庵批阅的程文策论,他便多了个心思,给出的都是早几个月的普通习练之作。
而贾琮的恩师柳静庵,曾担任十余年礼部大宗伯,宦海沉浮,智慧深沉,更主持过大周多次乡试会试。
柳静庵的心术智慧,连嘉昭帝都是敬服的,皇帝能想到的,他如何不会推断揣测出来。
贾琮能拜得如此名师,实在是平生之幸。
于学林举业沉浸之深,非常人能及,不然怎么会有学宗之名。
相比大赦,恩科能收尽天下士子之心,同时给予太上皇足够的尊荣孝礼。
这也是为何他会在贾琮去金陵之前,会抓紧时间突击授业,给他梳理乡试考科要点。
他对朝堂变局与科举的关联,有着远高于常人的认知和判断。
而向天下昭示皇权恩荣,一为大赦,二为恩科。
虽为彰显皇权,称量天下之举,但对荣养重华宫的太上皇和懿章皇太后,总也造成些许冲击。
……
去岁因生母皇太后之事,而带来少许礼道瑕疵,也因为上皇福寿而开恩科,就此消弭无形。
但柳静庵却在去年大慈恩寺开始营造,宫中传出太上皇六十五寿辰的讯息,便隐约猜想出后续关联。
而最后一月柳静庵所拟的截题策论,他一篇都没有拿出,并不是忌讳刘霄平等看了柳静庵批注文章,从而在科场上胜过他。
而是三人成虎,人多口杂,万一刘霄平因这些批注程文策论,而有意外收益,并因此得中秋闱,无心之中传出流言,那就要肇祸了。
柳静庵最后一月揣磨的文题,只是和自己一个弟子研讨点评,是无伤大雅之事。
但如果扩散为众人所知,最后意外与开考之题相近,那就说不清楚了。
科举乃国之抡才大典,历代对流弊之举管控极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才华横溢之人无辜牵连,也是不知凡几。
所以在这种关口,即便同窗情笃,贾琮也是慎之又慎,不抱半点侥幸。
……
清晨,天还没亮,黛玉便已起身。
紫鹃连忙起来服侍,一边帮黛玉梳发挽髻,一边却说道:“我听姑娘昨夜翻来覆去,不肯睡觉,今儿又起来这么早,也不仔细着身体。”
“今是三哥乡试第一场,我赶早去送送他,怕误了时辰,就没睡安稳,等回来补个觉就好,又值什么事。”
清芷斋中也是大早就开始忙碌,五儿去准备早食,芷芍在帮着贾琮梳洗,晴雯和英莲在归置备考的东西。
黛玉带着紫鹃过来,将贾琮考箱中的笔墨纸砚、各类干粮吃食看了一遍,是否遗漏,又看过携带的夹袄和棉被。
乡试共分三场,每场都是三天,需要在考棚中过两夜。
如今还在五月,神京地处北方,到了晚上气温远低于白天,所以夹袄和棉被都不可少。
黛玉担心考棚隔板太硬,贾琮睡不安稳,又让晴雯加了条垫被,又在考箱中另备几根白蜡,防着夜间答卷烛火不足。
贾琮见黛玉一反平时千金小姐的模样,做起这些细微之处,居然井井有条,饶有兴致的看她来回忙碌。
这时迎春、探春也赶来送考,迎春见黛玉的样子,笑道:“还是林妹妹最细心。”
黛玉听了脸上一红。
说道:“这些考场之事,都是从小听我父亲说的,可惜我是女儿家,也没机会去蟾宫折桂,今儿正好都用在三哥身上。”
……
梨香院,大早就亮起灯光。
薛姨妈上了年纪,习惯了早睡早起,见家里的丫鬟婆子,这个时辰已在外面回廊上穿梭。
连忙出了自己房间,发现女儿房间灯火通亮,进去看时,见自己女儿穿戴整齐,正要出门。
“这天没亮,一大早这是去哪里?”
“妈,今天是琮兄弟乡试第一场,我和园中姊妹一起去送一送,给他讨个吉利。”
薛姨妈毕竟有些世故,倒是知道一些事情,问道:“乡试不是都在入秋吗?”
“妈,今年太上皇六十五大寿,朝廷开了五月恩科,千载难逢的机会,琮兄弟这次说不得就中了。”
这些日子,姊妹们在一起时,话头总离不开贾琮此次乡试,其中黛玉因父亲探花出身,对科场规矩最为熟悉。
但薛家已有两代未出过读书人,宝钗本对科举之事有些陌生,这段时间听姊妹们谈得多了,自己又格外留意,也变得捻熟起来。
薛姨妈见女儿脸上流露出喜气,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好在不是她一个人去送,还有贾府那些姊妹,也就罢了。
……
宝钗来时带来盒人参茯苓糕,还冒着热气,考场三日饮食都是自备,这东西既能充饥,还能提气,考棚里用正合适。
这种场合宝玉自然不会出现,躲还来不及,哪里会找上门呕自己。
一众姊妹一直送到园子二门口,那里早有贾政提前让人预备的车马,还派了两个灵醒的小厮跟着。
黛玉等姊妹望着贾琮登上马车,晨风拂动儒巾襕衫,恍若踏风而行。
五月的清晨,渐渐褪去黑沉,远方的天空,蓬勃出第一缕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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