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潜读棂星阁

  大周康崇十二年。

  烈暑消融,秋色渐浓。

  洛苍山上地势逶迤,气温比山下要低上几分,山间茂林已渐染红黄。

  清山书院棂星阁旁的银桂正在盛开,星星点点秀芝白花缀满枝头,甜香萦绕,磬人心脾。

  八月的风非暑非寒,清透怡人,将伸到屋檐的桂枝轻轻摇动,几点银桂散落在阁楼屋檐。

  阁楼的门楣上挂着一块老桐木的牌匾,上书“棂星阁”三个苍劲大字。

  棂星阁被称为青山书院文华荟萃之所。

  立院六十余年以来,科举名列二甲以上的院中学子,都能在棂星阁留下名字,及其生平与精华诗文。

  经一甲子时光更迭,竟留下数百人的名字。

  留名棂星阁是每个青山学子的最高荣耀,值得一生回味自豪。

  而留名棂星阁的这些青山骄子,历经多年沉浮,大多数都成朝堂朱紫、封疆大吏、士林砥柱。

  这些人不管是仕途跌宕,忠奸善恶,成败荣辱,终为人中翘楚。

  他们也是这所号称大周第一书院,真正的底蕴和威望的根源。

  凡是入院学子,刚开始都会在师长学长的带领下,兴致勃勃的到棂星阁瞻仰先辈风采。

  但很少人会来第二次。

  所以这里只在每年三月稍微有些喧嚣,因为这是每年新学子入院的时间,其余时间这里门可罗雀,人迹罕至。

  想想也是应当如此,很少人会无聊到每天泡在“校史陈列馆”。

  但从两年前开始,这处日常少有人来的棂星阁却多了一位常客,似乎慧眼独具的看上这里别样的空旷与幽静。

  书院中每日上午的课业大多密集,而下午课业安排多为舒缓。

  凡是下午无课时,棂星阁靠西边的案几上,总能看到个如玉少年在那静静读书。

  伴着满室学林前辈的先声遗泽,及那些销声远遁的如烟往事。

  不管窗外风霜雨雪,还是蝶燕蹁跹,都不能扰动少年潜心苦读的专注。

  他穿一身宽袖青衫,手工精美,针脚细腻,合身妥帖,更显身姿修挺,似玉树芝兰。

  乌油油的头发梳的细密整齐,一丝不苟,用一根岫玉发簪,在头顶绾成发髻。

  午后融和通明的阳光照在西窗上,少年容颜如画,俊美秀逸,和光空灵,恍非尘世中人。

  案几上放着一个湘妃竹的小书匣,里面两本蓝皮书册旧痕依稀,应是长期翻阅所致。

  修长白皙的手指举着狼毫,时而翻书默诵,时而挥笔疾书,将灵光闪现的心得记下。

  这少年正是二年前,入读青山书院丙文馆的贾琮。

  当初贾琮进入青山书院时,着实引起院内一番骚动,因为萦绕在他身上的光环实在过于扎眼。

  顶级勋贵荣国公府子孙。

  文宗学圣柳静庵举荐入院

  年未弱冠就被嘉顺亲王亲笔书信邀请参加楠溪文会,在文会上更以一首咏梅词震惊四座,被神京士林轰传。

  听说还是个天赋惊人的书道奇才,他手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仅精妙,书法更是风姿独绝,甚至传言被大内收藏。

  这其中不管那一桩,都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恩遇。

  因此贾琮初入青山书院便引人注目,被多半院中学子冠以勋贵、怪才、妖孽等标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样的人物在群体中多半是要被嫉恨排斥的。

  好在贾琮自入院以来,毫无勋贵子弟的骄奢之气,日常行事也极为低调。

  除了日常教谕课业外,课暇时光甚至都很难看到他人影。

  除了和几位投契的同窗有些来往,与其他人几乎没什么交集。

  甚至都不住在学院的舍监,与人来往接触的时机,也就更少了。

  院中学子搞的那些文会、饮宴、清谈,他几乎也不参加,就算被人硬拉了去也形同坐蜡,极少发言,更不用说显露人前。

  这一度让某些好胜心强,又别有用心的学子无迹可寻。

  如此过去几個月,贾琮刚入院时的光环也慢慢褪去。

  如果不是每次季考岁考都名列前茅,很多同窗学子都快忽略他这个人的存在。

  而这也是贾琮想要的效果。

  当年他刚入院时,曾去拜谢静庵公举荐之恩。

  老人曾和他谈起近年南方时有大旱,湖广两浙已两年粮食减收,民生日益艰难。

  圣上欲开海疆,与远海白夷通商,繁盛海贸,引富于民,改善民生。

  无奈朝中旧党纷纷上书反对,以维护国朝祖制,加之东南沿海倭寇横行,海盗盘踞,开疆之事举步维艰。

  但是圣上还是排除万难,以极大魄力,在金陵、宁波、福州开设司舶司,作为试点之地,统辖外夷海贸,成效如何还待后观。

  而大周北地的气候也逐年酷寒,甚至波及大周全境,去年连南海这样的酷暑之地,都下了几场两掌深的大雪。

  草原上也连年风灾雪灾,冻死无数牲畜,游牧蛮民合纵掠边之举频发。

  大周立国七十年,天道循环,民生国力初显窘迫。

  朝堂上革弊立新之说尘嚣日上,新旧两党争斗不息,已成水火之势。

  在这种朝堂大变局之期,青山书院书生云集,是最易引发时局非议的地方。

  以士林民议为党争推波助澜,是某些官场老饕惯用伎俩。

  青山书院为大周第一书院,留名棂星阁的那些人中,如今还有许多人在新旧两党阵营中为官。

  能入青山的学子都是读书种子,而且是各州县镇翘楚子弟,很多人都是官员子弟或族亲,和朝堂新旧两党官员有说不清的牵连。

  柳静庵半生沉浮仕途,自然是深知其中风险。

  在青山书院如果两耳不问窗外事,那这里便是天下第一等的读书治学之所。

  但如果想在这里招摇罔议,邀取名望,误入党争是非,那这里就会变成鬼魅叵测的凶险之地。

  贾琮在听了这位文宗前辈的提点之后,深以为然,自己连个秀才都不是,也学人滔滔不绝,岂不贻笑大方。

  于是便有了在书院中这般的应对之举。

  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这两年多时间,他心无旁骛,埋首经卷。

  有静庵公的四书批注,又有探花郎的书经体悟,再加上他勤勉刻苦,不敢有一日懈怠,两年来学问日益精进。

  丙文馆很多教谕都是寒门苦读出身。

  见个国公府公子不去国子监混荫监,倒是进青山书院来读书。

  原本以为他来走过场混名望的,所以最初对他很有些排斥。

  但时间长了,发现贾琮低调刻苦,不仅豪无勋贵子弟纨绔轻浮,且每年岁考都在丙文馆名列前茅,这才对他刮目相看。

  且今年四月、六月贾琮下场童试,连过县试、府试两关,甚至在府试中列名首位,成为青山书院丙文馆本年考绩最优的学子。

  上月末又刚下场神京所属雍州院试,虽然还未揭榜,但书院中的教谕都言他是必中的,只不过是排名前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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