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心猿遭逐,僧乃愚氓

  “袁通,那个一脸花痴相的猪头,就是传说中掌管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转世吗?”

  石头后,黑狐举着两攒蓬草,盯着山岩下充斯文冲尸魔变化的裙钗美女觌面卖呆的胖和尚,小声问袁通。

  上下打量一阵,见其生得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系一条花布手巾,奇道:“啧啧,这丑陋嘴脸倒与那画影上一模一样,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入了释门的妖怪!”

  “三界之大,无奇不有。”,袁通瞥了他一眼,道:“不仅有当和尚的妖怪,还有那当了妖怪的和尚呢!”

  “这倒是!”

  黑狐点了点头,又看向八戒身旁赤须蓝脸,双目如灯,身高似塔,一领黄绵直缀的凶恶夜叉,立时瞪大了眼。

  “那是沙和尚?曾在王母娘娘身边侍候的卷帘大将?”

  袁通点头,“他和那猪八戒一样,都曾是在天庭为官的神将,后在王母的蟠桃宴上失手打碎琉璃盏,依罪当斩,幸得赤脚大仙出面求情,免了死罪,被贬下流沙河,每七天遭受飞剑穿胸胁之刑。”

  “这两个都是吃人的凶妖,幸得观音菩萨点化,得以皈依佛门,护着唐僧西取真经。”

  黑狐听了瞠目结舌,“烧杀抢掠的恶妖,也能得享正果么?”

  “前提是你得当过天将。”

  袁通玩起了冷幽默,耸了耸肩,又补充一句:“上头还要有个闹过天宫的师哥罩着。”

  黑狐沉默,目光闪烁。

  阿虎性子憨直,对成正果不感兴趣,反而对唐僧身边那匹浑无杂色的白马十分好奇,问袁通:“啊通,那马似不凡,生得好白啊?”

  袁通也是头一次见,前世都是在各种动漫影视作品中管中窥豹,如今魂穿西游,总算见到真正的唐僧师徒,颇有种做梦般的错觉。

  他望着那白马,但见其鬃分银线,尾麃玉条,端的是神骏异常,不愧为天上龙驹,远非寻常凡马能比!

  “此马非马,而是真龙!”

  “他原是西海龙王敖闰的三太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其父上表天庭告他忤逆之罪,被判处死刑,多亏观音菩萨求情,得以免去死罪,锯角退麟,化龙为马,驮着唐僧西行。”

  “这白马竟然是龙变的?!”

  黑狐和阿虎闻言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巴。

  “嘘,你们小点声,万一被听见就麻烦了!”,袁通见二妖反应剧烈,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叹道:“真龙算什么,也不过是天庭神仙桌上的一道菜,在他们眼里,这龙和凤与凡间的牛羊猪鸡没什么不同…”

  “说到底,都是牲畜罢了!”

  “那我们岂不是连牲畜都算不上?”,黑狐笑得开心,袁通却能瞧出他眼底隐藏不住的深深恐惧。

  那是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

  “你想多了。”

  袁通摇摇头,直言不讳:“咱们这点芝麻豆粒,就算打人家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走过,人家都懒得看一眼。”

  “………”

  扎心了,烙铁。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袁通道:“还是看看远处的唐僧吧弟兄们。”

  不得不说,唐长老这长相真是没谁了,潘安宋玉卫玠之流跟他站在一起,估计和那破寒窑子里要饭的叫花子没甚区别,套用三国演义王老司徒的一句经典语录:

  谅尔等腐草之荧光,安能比得上天空之皓月?

  怪不得西游路上那么多女怪阴精争着抢着也要跟玄奘和尚贴胸交股,配和鸾凤。

  除了贪图佛子真阳,也未必不是真馋他的身子。

  兄弟三个偷眼打量着远处彬彬有礼的唐和尚,一时惊为天人,只见他:

  丰姿英伟,相貌轩昂。

  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

  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

  凛凛威颜多雅秀,佛衣可体如裁就。

  辉光艳艳满乾坤,结彩纷纷凝宇宙。

  诚为佛子不虚传,胜似菩提无诈谬。

  不说已然痴了的黑狐,就连一向不在意皮囊骨相的袁通和阿虎也看得有些呆了,半天才悠悠回神。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这人可以生得如此…漂亮…”

  “俺也一样。”,阿虎附和。

  “袁通,尸魔和貉师爷说吃一块这唐僧肉便能长生不老,之前我还嗤之以鼻,现在突然有点信了…”

  黑狐喃喃念叨着,两颗绿幽幽的眼珠迸出无比贪婪的光。

  “要是真能…”

  “呵呵,馋了就闭上眼,梦里啥都有。”

  袁通笑笑,指了指猴子手里的天河定底神珍铁,“碗口粗的铁棒,怕不怕?”

  谈笑间,行者已化缘归来,圆睁火眼,识破尸魔本相,欲抡棒除妖,却被老和尚拦下,掰扯间发了性子,掣起金箍棒,望尸魔劈脸一下,却被她抖擞精神,预先走了。

  使出看家本领解尸法,元神脱窍上了半空,只撇下一具假尸首倏然倒地,把那老和尚唬得不轻。

  行者踢开瓦罐,罐中满是拖尾巴的长蛆,另有几個青蛙、癞虾蟆,满地乱蹦。

  长老见状信了三分,八戒却心中不忿,怨行者丝毫不怜香惜玉,还糟蹋了斋饭,当即嗦嘴一阵阴阳怪气,撺掇得老和尚满脸晦气,捻诀念咒,把那紧箍咒念得飞起,疼得猴子捂着头连连求饶。

  沙和尚对此置若罔闻,目光木讷,似在神游。

  小白龙不停打着响鼻,倒想开口劝阻,奈何口衔横骨,不能言语,只在旁干着急。

  “啊通,他们怎么突然开始内讧了?”

  见此情景,阿虎挠了挠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傻呗!”

  黑狐冷笑:“那唐僧肉眼凡胎,认不出妖精也就罢了,没想到那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也是个眼盲的,非但不帮师兄辩护,一个倒打一耙,另一个视而不见,真是两个…”

  说到这,他忽然住嘴,犹豫一会,最终还是没敢骂出口。

  只道:“可怜堂堂齐天大圣,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神通法力,却被一个小小的金箍拿捏死死的,摇尾乞怜,胁肩谄笑,活得如此憋屈,跟凡人国度市集上卖耍的猴子有什么区别!”

  他说着,越来越气,许是看不惯人欺妖,竟将自家带入到行者身上,咬牙切齿道:“我要是他,趁着那老秃驴睡熟,先一棍将其了帐,再把那该死的猪头和蓝脸夜叉宰了,带上龙马,寻一处桃源立寨称王过逍遥日子去了!何苦窝在这受此鸟气,替他卖命!”

  这烂怂正果,谁爱成谁成去!

  老子才不稀罕!

  “猴子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也付诸行动了,下龙宫闯地府闹天庭,叱咤风云,连玉皇大天尊都想踹下龙椅,桀骜不驯,嚣张的不可一世,喏,结果怎样你现在也看到了。”

  对于黑狐的观点,袁通不敢苟同,叹道:“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就连西天如来佛祖都不能横行无忌,为所欲为,古往今来种种例子无不表明,想要得到真正的逍遥,个人勇武只是其中一个必要条件,但绝不是全部。”

  “除了手段要够硬,还得懂规矩,了解规矩,学会运用规矩,韬光养晦,哺育自身,养势夺利,一步步成为制定规矩的人。”

  “况且,真正意义上的逍遥本就是理想化的产物,是不可能达到的境界,天地万物运行皆要依照规律,就连世界本身也会定时生灭,逆势而为,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灭亡…”

  “停停停,打断一下,袁通,你这说的都哪跟哪啊?我俩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不仅是黑狐,阿虎也听的云里雾里,瞪着眼睛一脸懵逼。

  “我…”

  袁通张了张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当即不再多说,转移话题道:“看,唐僧师徒继续上路了,猴子眼尖,我们远远吊着,注意别靠太近!”

  路上,他边走边想着刚才自己说的话,恍惚间好似明悟了什么。

  时至如今,袁通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无拘无束的逍遥只会制造灾难,原来他一直向往追求的,从不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而是最大程度的自在。

  毫无疑问,儒释道加上天庭便是西游世界最大的四股势力,占据分割了三界的大部分资源和话语权。

  袁通理解的得成正果,就是成功加入这四方势力之一,并跻身高层,在势力内部掌握一定的地位和权力。

  爬的越高,地位越高,攥在手里的话语权就越大,威望愈隆,追随者就会越来越多,行事的顾虑就会越少,也就意味着“逍遥自在”的程度越深。

  而四大势力的首脑,无疑是三界内最逍遥之人。

  当然,成为道祖佛祖未免有些不切实际,袁通决定先立个小目标,既然要拜入五庄观,那就争取千年内搏个道门“帝君、天尊”当当吧!

  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起码在此时此刻,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至于今后究竟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

  却说唐僧师徒四人启程上路,行不多时,忽见前山坡下,迎面走来一个弱体瘦伶仃,脸如枯菜叶,满头银发,拄着根弯头竹杖,一步一哭,悲声恸哀,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黑狐见到这老太,忍不住惊叫一声:“那太白金星果真料事如神,提前十几年,便将尸魔会使的鬼蜮伎俩全都算到了!”

  袁通没有吱声,心道废话,我看的原著就是这么写的,能不准么!

  行者见了老婆,一言不发,举棒兜头就打,那怪见棍子起时,依然抖擞,又出化了元神,脱真儿去了,只把个假尸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

  之后老和尚如何念咒,行者如何求情不提。

  历经一番波折,师徒四人再度上路。

  又走了十几里山路,从山腰间拐出一个手掐数珠,口诵南无的老丈,踉踉跄跄撞将过来。

  这一回,行者没有莽撞出手,而是先暗中拘来当坊土地、山神,叫他们守在云端,这才手起棍落,打倒尸魔,彻底断绝了灵光。

  袁通三兄弟躲在高处见状,都不免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叱咤白虎岭数百年的尸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于非命,化作灰灰。

  竟然连让猴子出第二棍的资格都没有,死的如此草率。

  黑狐和阿虎感慨的同时,不由惊叹于齐天大圣的神通手段,不愧是敢竖反旗闹天宫的奢遮人物!

  大丈夫当如是也!

  尤其是黑狐,看的两眼直放光,激动到手抖。

  看那模样,袁通毫不怀疑,要换做是这小子有这么大能为,估计恨不得放个响屁都得搞得满城风雨、三界皆知。

  大姑娘骑毛驴逛街,到处招摇,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行者一棍了结尸魔,后者显出本相,原是一堆红粉骷髅,老和尚见其脊梁上刻着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便信了行者先前所言。

  本来事情到这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奈何有猪八戒这个不搞事皮痒的贱货,见猴子出了风头,心中嫉恨,长嘴一拱,又开始满地放屁,尽捡些刻薄的风凉话吹进老和尚耳朵眼儿里。

  那唐长老本就迂腐顽固,不明事理,被他这一撺掇,骨子里那股子艮劲儿又上来了,嘴里紧箍咒念了十万八千遍,疼得行者满地打滚,撞得四壁山石乱颤。

  这次不同以往,老和尚是铁了心要赶行者走,似乎真的恼大了,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并放出豪言:

  “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

  行者情知事无挽回,实在没奈何,即使出身外身法,变了三个行者,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叩拜。

  临行前,叮嘱沙僧道:“倘途中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必不敢伤我师父。”

  且不说行者心里如何悲凉。

  山坡上,黑狐见状忍不住鼓掌叫好:“赶的好!赶的妙!这老和尚,迟早有天蠢死在路上!大圣爷何必伤心,此一去,定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重整旗鼓,称王称霸,胜在此处受累十万倍!”

  阿虎也有些按耐不住了,低声催促道:“啊通,我们还不出手吗?”

  袁通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唐僧西行取经,佛祖钦定要受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也成不了正果,白骨精这一难,师徒离心是必然结果,他非不知天高地厚,无论如何也不敢私自篡改。

  须等猴子遭逐之后,才能轮到他们兄弟登场的回合。

  在此之前,还需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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